宽容。
外间,裴凤陨坐在桌边,一杯一杯给自己倒酒。
里面静悄悄的,一点水声都没有,她就像是消失了一般,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但他知道她没有消失,她只是没有动。他不禁在心中想道,她此时在做什么呢?倔强地抿着唇,一动不动?还是揪着扣子,解开又系上?
一杯又一杯烈酒下肚,他的脸色没有改变半分,只一双黑眸愈发明亮。
这一次,他不会放过她了。
一个时辰到了,裴凤陨站起身,往里边走去。他说给她一个时辰,就给她一个时辰。他说要她,他就会要她。
江絮仍然坐在地上,还是那个姿势,双手环膝,低头埋首。听到裴凤陨的脚步声,她才慢慢抬起头,直到他来到她跟前站定。
“你自己起来,还是我抱你起来?”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
江絮抿了抿唇,松开膝盖,撑着地面慢慢站起来。
“啊!”才站起身的江絮,蓦地见他跨步过来,弯腰把肩膀顶了过来,一下子就把她扛了起来,不禁扑腾大叫:“放开我!”
裴凤陨抿着唇,扛着她大步往喜床的方向走。
她凭什么一脸不甘不愿的样子?她明明答应过他的!这是她欠他的,他只不过是拿回该得的!
“我会恨你的!”江絮被他扛着往外走,又怕又气,眼眶飞快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一定会恨你的!”
裴凤陨的眼眶也微微红了,低低说道:“我宁可你恨我。”
他宁可她恨他,至少她心里有他。
“你放过我吧。”被摔到床上,江絮四肢并用往里爬,背抵着墙壁,咬唇看着他道,声音低低的,忍气吞声地求他:“我们都重活一世,就不能好好过吗?我过我的日子,你过你的生活,非要这样吗?”
他甩掉鞋子,长腿一迈跨上床,一把抓过她按在身下,修长的手指解她的扣子:“是的。”
如果得不到她,他重生的意义何在?
“可是我不想。”江絮抬起手背,捂住眼睛,“我不想,你别逼我。”
她恨她的无能、无用,面对他的时候,就像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如果你喜欢的是我的脸,我毁了它行不行?”她松开手,睁着一双泪涟涟的眼睛看着他道。
裴凤陨猛地一僵,他抬起头,用一种极其愤怒的眼神看着她,从牙缝里挤出来道:“不行!”
他的确为她的容貌而惊讶,但他从来不是因为她的容貌而动心!而她,为了让他讨厌她,竟然要毁掉这份上天的馈赠!
她就这么讨厌他?!
想到这里,他更加愤怒了,再也没耐心解她的扣子,跪坐在她腰间,扯住她的衣襟,往两边一撕!
“刺啦!”薄薄的布料,在他手里毫无难度地分开,变成两片废料。
感觉到胸前一冷,江絮的眼泪顿时下来了,咬着唇掩住胸口,努力睁大眼睛看着他道:“你一定要这么自私吗?”
“我自私?”他沉脸看着她。
“难道不是吗?你何曾喜欢我?”江絮掩着胸口,大声指责道,“你只是想得到我,你从来没喜欢过我!”
裴凤陨的脸色更加阴沉,他咬着牙道:“我不喜欢你?我只是想得到你?那个小子呢?他就是喜欢你?他就不是想得到你了?”
“他从来没逼迫过我!”江絮理直气壮地道,再也没有比此刻更有底气的时刻了,“他从来、从来没有逼迫过我,叫我做过哪怕一点儿我不想做的事!”
“你说我不如他?”裴凤陨的脸色阴沉得厉害。
江絮仰着头道:“我喜欢跟他在一起!他永远只会讨好我,叫我开心!他从来不会做叫我不开心的事,如果他做了,只要我说,他马上停下!他从来把我放在心尖上,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能做到吗?”
裴凤陨只觉心口疼得厉害,这让他的嘴唇都有些发白了,他松开她的衣裳,直直坐起来,扯开自己的衣裳,露出胸口的地方。
“他会为了让你开心,捅自己一剑吗?”他抓过她的手,让她去摸自己的心口,这是她捅他的一剑,除了没刺中心脏之外,一点也没留情面,“他会吗?”
他的伤口还没好利索,坚硬而刺目的血痂,竖在他的心口位置,并着他胸膛上密密麻麻的战伤,虽然不够狰狞,但是格外显眼而刺目。
“他不会。”江絮的脸上也有些白了,但是眸色却愈发坚定,“他只会偷偷躲起来,自己刺自己一剑——因为我不想!”
她不是主动刺他的,那是他逼她的。她从来不是善良的人,她不会主动刺他,一来她得罪他不起,二来她小心眼,她希望他一辈子都活在悔恨和内疚中。
“好,好,我比不过他。”裴凤陨猛地合起衣裳,重新把扣子密密麻麻地扣紧了,他把他的软弱暴露在她面前,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羞辱,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神情愈见冷酷,“但是我比他好的地方是,我身边很安全,我府里很安全,南疆对准的人是他不是我,你跟在我身边是安全的,靠近他却会被连累。”
穿着衣裳,就不能洞房了?
他猛地俯下身,掐住她的下巴,靠近她的嘴唇,低声呢喃:“他就要死了,你嫁给他会成为寡妇。嫁给我,却不会。”
说他比不上裴君昊?他永远也不会承认!那个臭小子,从来都是不务正业,一事无成,成日只知道走鸡斗狗,她却说他比不上他?裴凤陨觉得这是一种侮辱!
“他不会!”江絮拼命挣扎着,“他不会死的!”
裴凤陨冷笑,低头攫住她的唇——
“圣旨到!”忽然,一个尖锐的声音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在外面响起。
裴凤陨猛地坐起身来,满脸愕然——这种时候,怎么有圣旨传来?皇上不知道这是他的洞房花烛夜吗?还是他快驾崩了?
被打断好事的裴凤陨,心中不自觉诅咒起来,感觉到身下的人儿更加挣扎起来,忽然低下头,掐住她的下巴,狠狠亲了一口:“你等我回来!”
江絮连忙挣扎起来,连捶带打,把他从身上打下去,然后飞快坐起身,裹住自己的身体。
裴凤陨很快起身,披上外袍就出去了。他方才把扣子都系上了,此时倒方便了,大步走到门口,打开门走出去。
“燕王接旨。”门外站着一个小太监,见到裴凤陨出来,便叫道:“皇上口谕,宣燕王殿下速速入宫。”
裴凤陨的眉头紧紧拧了起来:“什么事急招我入宫?”
“回殿下,奴才不知,还请殿下速速启程。”小太监道。
裴凤陨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股股怒火从心底升起,突突往上蹿。他抿唇看了看小太监,扭头就往屋里走去。
“什么事?”江絮用被子裹着,从帐幔中间探头出来。
裴凤陨看她一眼:“皇上召我入宫。”
“哦。”江絮眨了眨眼。
裴凤陨换衣裳的动作一顿,忽然大步走过来:“你很高兴?”
江絮忙松开帐幔,躲进床里头。然而已经晚了,裴凤陨一把掀开帐幔,长腿一迈,跨到床沿,大手一捞将她扯了过来。
“你快去吧,皇上召你。”江絮拼命缩着脖子,把脸往下埋。
裴凤陨冷冷一笑,一手掐住她的下巴,端详着她惊惧的神情,忽然不气恼了:“下来,服侍我穿衣裳。”
他已经把她娶到手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是他的王妃。
就算今晚洞房不成,来日方长,他总有的是机会。
被捏住下巴的江絮,本来以为要躲不过了,不料他张口却说出这样一句,不禁惊讶地抬起眼睛。
裴凤陨却松开她的下巴,把外袍抛给她。
江絮想了想,老老实实抱着衣裳下床,仔仔细细地给他穿上了。
“等我回来。”裴凤陨说完,便大步往外走去。
江絮微微偏了偏头,着实有些好奇,仔细思索着前世,似乎并没有出什么大事。那究竟是为什么,隆安帝不惜打断亲儿子的洞房花烛夜,也要召裴凤陨进宫呢?
这个问题,裴凤陨也百思不得其解。他黑着脸,随着小太监入了宫,大步往殿内走去。
“父皇为何急召儿臣入宫?”他说得很不客气。
隆安帝的态度也很不客气,直接走过来,劈手给了他一巴掌:“你说为何?朕倒要问问你,你以为朕为何召你入宫?”
一个大耳刮子打下来,力气大得紧,裴凤陨猝不提防,被打得脸一偏。他瞪大眼睛,愕然看向隆安帝。
“昊儿是你的兄弟,为了一个女人,你把他伤成那样?”隆安帝气得直喘,指着他的手指都发抖了,“朕原本不管你们,是因为你们虽然有些小干戈,到底不动根本。朕万万没想到啊,你们竟然能闹到这种地步!”
“是他捣乱!”裴凤陨倨傲地扬起头,“他在我大婚之日捣乱,要抢我王妃,我怎样对他都不亏心!”
隆安帝更生气了,他抖着手指,看了裴凤陨半晌,忽然道:“好,好,你不亏心。那明日朕便赐死江氏,她红颜祸水,挑唆朕的子侄翻脸,朕赐死她,也不亏心!”
裴凤陨愕然睁大眼睛:“父皇,您不能!”
“朕为何不能?朕这就下旨!”隆安帝甩手往龙案边上走去,抓笔便要写圣旨。
裴凤陨急急追上前,这回彻底急了:“父皇,您不能如此!絮儿什么错也没有,您不能赐她死罪!”
“她没有错?那错在谁?”隆安帝被他抓住笔,抬头看着他冷冷一笑。
裴凤陨抿了抿唇:“错也是儿臣和晋王的错,不关絮儿的事。”
隆安帝冷笑一声,看着他不说话。
裴凤陨的眸中闪动怒气,但他在隆安帝面前没有发怒的资格,眼见隆安帝挥开他的手,又要写圣旨,抿了抿唇,忍气道:“是儿臣的错,儿臣不该一时冲动,伤了晋王。”
隆安帝看着他明明不服气却又不得不忍住的样子,心里长叹一声,又生气,又无奈。
他气裴凤陨做错了这么大的事,还不知悔改。他无奈裴凤陨这样骄傲的一个人,为了儿女情长,也英雄气短。
“罪魁祸首就是她,没跑了。”隆安帝垂下眼睛,继续写圣旨,“如果没有她,昊儿和你不会起干戈,你们不会手足相残。”
裴凤陨见他不似吓唬他,竟是要动真格的,登时心中一紧,有些慌乱起来:“父皇,您不能!”
隆安帝一言不发,垂眸飞快写圣旨,很快便当着裴凤陨的面写完了。
拿起印章,正要往上盖,只听“扑通”一声,裴凤陨跪下了。
“你真不想朕赐死她?”隆安帝拿着印象,不动声色地道。
裴凤陨跪在地上,双手攥得紧紧的,脑袋低低垂着:“求父皇开恩。”
“就因为她,你和昊儿兄弟不和,反目成仇,昊儿甚至险些丧命,你叫朕如何饶过她?”隆安帝沉声说道。
裴凤陨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一想到方才还在他身下,各种挣扎,各种捶打他,快要把他气死了的人儿,就要变成一具苍白安静的尸体,他不禁心口一痛。
“只要父皇饶过她的性命,叫儿臣做什么都愿意。”裴凤陨白着脸道。
他曾经以为,他宁可杀了她,也不能叫她嫁给别人。
事到临头,他才发现他错了。他宁可她不爱他,她恨他,她气他,他也不愿意她冷冰冰地躺在那里,不会哭也不会笑。
他已经受够了。前世,他抱着她回燕王府,一路上她流干了血,回到燕王府后再也没有一滴血可流,皮肤苍白得可怕,如同白纸一般。她躺在那里,皮肤是冰冷的,不说也不笑,他给她说什么她也不回应。
他不想再看见这样的她。他宁肯她活着,哪怕像刚才那样,往死了气他呢?
“好。”隆安帝放下印章,看着他说道,“你想要她活着,也不是不可能。只要你同昊儿一起去南疆,将那不毛之地夷平。”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就像夷平你五弟的府邸一样,对你来说,不难吧?”
隆安帝觉得,这不仅不难,反而很轻松。瞧瞧,他把老五的府邸推得多干净啊,墙歪了,屋子塌了,池子填了,花园埋了,可是有技术得很!
裴凤陨低着头,抿了抿唇,道:“是,父皇。”
只要能救絮儿,这算什么?何况,他本来就深恨南疆,要为前世冤死的兄弟们报仇。隆安帝的吩咐,不过是让计划提前而已。
“好。半个月后,你与昊儿同行,启程往南疆。”隆安帝说道,“至于江氏,从明天开始,就住进宫里来吧。老太妃很喜欢她,让她去陪老太妃吧。”
裴凤陨愕然抬头:“父皇?”
然而这还没完,隆安帝冷笑一声,又道:“你别打别的主意。想接江氏回去,可以。什么时候你带着解了毒的昊儿回来,朕什么时候把江氏还给你。”
裴凤陨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父皇该不会是裴君昊那小子假扮的吧?
处处向着裴君昊说话就罢了,怎么手段也这么奇怪?
如果给隆安帝知道他的心声,一定会说,当朕想啊?朕不这样,有什么法子?
“朕再说一遍,你二人同去,务必同回。胆敢有一人回不来,朕就叫江氏给他陪葬!”隆安帝沉声说道,“对晋王,朕也如此说!”
皇家血脉,岂容轻易折损!他绝不会让一个女人,分裂他裴家血脉!
“如果我和裴君昊都活着回来,父皇一定把絮儿还给我?”裴凤陨抬起眼问道。
隆安帝毫不犹豫地答应他:“是!”
南疆那么难打,他不知道活不活得到那时候,先应下了,到时候再说!
也许他已经驾崩了,这堆烂摊子就丢给太子了呢?
“好!”裴凤陨站起身来,昂首应下。
等裴凤陨走后,隆安帝才叹了口气。
好歹暂时平息了。他也没想到,当时跟皇后的戏言,有一日成了真。
但他有什么法子?他想想裴君昊一脸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的样子,就不忍。
晋王府。
“哎哟,你慢点,这么粗鲁呢?絮儿比你强一百倍!”坐在床上,被冷子寒上药的裴君昊,嗷嗷叫道。
冷子寒讥笑道:“不好意思,你的絮儿此刻跟别人洞房呢。”
“不可能!”裴君昊叫道,抓过床头一颗桃子啃了起来,“皇伯父说了,他不会叫他们洞房的!”
冷子寒听了,一声冷笑:“卑鄙!”
“谁卑鄙了?”裴君昊不服气地道,“我什么都没说,是皇伯父自己提出来的!”
冷子寒撇撇嘴:“是谁一脸生无可恋地躺在那里,卖惨的?”
“我又不是故意的!”裴君昊叫道,吭哧又啃了一嘴桃子,“我那会儿是真的生无可恋!”
他醒来后,知道自己在江絮面前毒发,而且举起江絮就往地上摔,直是恨死自己了,是真的心灰意冷!
看看黑下来的天色,想着裴凤陨这时可能在享用大餐,简直就是生无可恋。他的絮儿,他的絮儿,他都没有尝过!
就在这时,他可爱的皇伯父来看望他了,主动说出不会叫裴凤陨得逞的话来。
想到这里,他两眼亮晶晶的,弯弯如新月,吭哧吭哧咬起了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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