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靠着凤蛊,才得以在大火中逃出生天,继而脱胎换骨的。那种疼,我知道得很清楚,时至今日想起来,亦是这样的心惊胆战。”她瞧着他,“凰蛊应该也是如此吧?唯一不同的是,我从小就具备了解毒之效,而你以前不是这样。”
深吸一口气,沈木兮苦笑,“我怕是从小就有凤蛊随身,而你是在我离开之后,才被人种下凰蛊。薄云岫,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你就不能说句实话吗?”
薄云岫哪有力气,能撑着不出声,已经是他忍痛的极限。烈火熊熊,焚烧血肉之躯,从五脏六腑到四肢百骸,无一处不是疼的。
想了想,沈木兮默默的将手伸出去,“我知道你有多疼。”
因为她也疼过。
“你咬我吧!”她说,“许是能好受点!”
薄云岫哪里舍得,只是埋头不语。
她瞧着他浑身青筋皆起,瞧着那涨红的血脉中,有什么东西在快速穿梭,心下既紧张又害怕。若是其他什么,她倒是能有些法子,可这凰蛊,与从她身上的凤蛊中分离出来的东西,他们之间相互联系,又各自生异。
“试试我的血!”沈木兮转身去取了刀子。
“不用!”薄云岫用尽全身气力嘶喊。
沙哑的嗓子里,颤得何其厉害。
他不用,真的不用。
然则下一刻,眼前骤然一黑,薄云岫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惶惑中,身上的疼痛锐减,渐渐的热度稍减。
薄云岫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此前发作的时候,或沉睡,或者疼得死去活来,都是常事,可他并不在意。那场大火,几乎让他所有的生存意志烧得不复存在,后来即便振作,也只是越渐心性凉薄。
她活着又如何?
她终是不要他了……
“沈大夫?”黍离担虑,瞧着泡在水中的薄云岫,“王爷他……”
“他热度降下去了,应该会好起来。”沈木兮面色惨白,瞧着掌心里的纱布,眸色微沉。
她的血,能解毒能解蛊,对于凰蛊竟然也有效,但所需……却是惊人的。那么多血灌下去,他也只是缓了疼痛,体温却隔了许久才开始往下降。
凤蛊和凰蛊相生相克,果真是诡异至极。
“他背上的伤……”沈木兮犹豫了半晌,“为何不治?”
她问过薄云岫,但薄云岫闭口不谈,那场火是她心里的伤,又何尝不是他心中的结?!
“那场大火,王爷以为您没了,所以冲进去救人,其实王爷大抵是抱着一起死的心思。后来火场里没有您的痕迹,王爷一度……”黍离垂眸,“卑职就是那时候调拨回来,回到王爷身边伺候的。所以卑职看得很清楚,王爷当时一心求死!”
沈木兮的心,猛地颤了颤,“一心求死?”
“背上溃烂,王爷不肯用药,太医束手无策,都觉得王爷这是不想活了。后来皇上来了,一顿骂把王爷骂了回来。”黍离说的这些事,是谁都不敢提的秘密,“皇上说,王爷若是死了,就等于看着……看着您嫁人生子,以后您喊别的男人为夫君,您生的孩子喊别的男人为爹!”
沈木兮深吸一口气,这倒是薄云崇能说出来的话。
“皇上还说,兴许您不止一个男人……”黍离咽了口口水。
沈木兮赫然瞪大眼眸,“什么?”
“皇上……其实是为了激起王爷的求生意志,沈大夫您莫往心里去!”黍离慌忙解释,“卑职之所以坦白,其实是想告诉沈大夫,王爷待您的情义实在太深,可王爷不怎么会表达,一直藏在心里,免不得会让人误以为,是凉薄之辈。”
“皇帝,说我不止一个男人?”沈木兮咬咬牙,“还有呢?”
黍离扯了扯唇角,赔着笑,“卑职、卑职就听到这么多!”
“皇帝一定会骂我水性杨花,然后说我跟人私……奔?说不定是早就预谋好的,骗财骗色,骗薄云岫的感情,为的就是戏耍于他。”沈木兮冷笑,“说不定,还有更难听的,骂得薄云岫都躺不住了,只能爬起来跟他对峙。”
黍离干笑两声,“王爷是爬起来了……”
瞧,她就知道,薄云崇的嘴里吐不出象牙!
“好歹,一切都过去了!”黍离心头砰砰跳。
王爷若是知道自己多嘴饶舌,会不会罚他去看城门??
“你先出去吧!”沈木兮轻叹,“我帮他洗一洗。”
出了那么多的汗,自然是要在浴桶里泡一泡的,毕竟薄云岫这厮……既矫情又爱干净,若是浑身都是汗糊糊,醒来肯定是要黑着脸生气的。
“上辈子,我两可能是死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那种。所以最后,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便用了特别的方式,化解你我之间的恩怨。薄云岫,你说呢?”她捏着帕子,轻轻擦着他的脸,神情庄重。
外头的雨,还在哗哗的下着。
心安之人,雨声可安眠。
心乱之人,雨声自扰眠。
长福宫内,太后来回走动,动不动走到屋檐下往外张望,“怎么还没回来?” 隔了足足半个时辰,墨玉才撑着伞,匆匆的从外头跑进来,“太后娘娘?”
“如何?”太后忙迎上去。
“现在就过去吧,约莫能腾出一炷香的时间。”墨玉一抹脸上的雨水。
太后如释重负,“走!”
“雨很大,您慢着点,路上不好走,仔细脚下!”墨玉搀着太后往外走,只带了几名心腹亲随,别的一个都没带,就这么悄悄的去了天牢。
一路上,太后手脚发凉,几次险些跌倒,所幸都被墨玉扶住。
待进了天牢,太后的面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太后娘娘,您莫着急!”墨玉宽慰,“咱们有一炷香的时间。”
天牢里关着重囚,早前的钟瑶和洛南琛并未关在此处,是因为那二人仅作为饵来使用,而魏若云不同,她原就是魏家的余孽,早就该死了!
空荡荡的死牢内,魏若云重镣加身,靠在墙角一动不动。她知道自己早晚有这一日,是以早就不在意这生死之事,左不过是心愿未了,死得有些不甘心罢了!
“魏若云!”太后掀开斗篷,呼吸微促的瞧着这个,宛若隔世的女人,“魏若云,你到底还是出现了!”
皮面早已被人掀开,此刻的魏若云才是她真正的面目,半张脸都是斑驳的印痕,那是当年被朝廷的利箭所伤,途中未能及时诊治,所以溃烂化脓留下的疤痕。
“关胜雪,你到底还是来了!”魏若云吃力的起身,脚踝处拴着偌大的铁球,以至于她只能勉强的往前挪步,“关胜雪,关太后,你都已经是太后了,想来这荣华富贵,享得不错啊!”
太后倒吸一口冷气,最后见到魏若云的时候,魏若云正抱着一个男婴,面色惨白如纸。那时候的魏若云,容貌出众,又武艺高强,寻常男儿根本不放在眼里,骄傲得不可一世。
没想到再见面,却是这般光景。
魏若云面容尽毁,难怪一直以假面在外行走。
“吓着了?”魏若云冷笑,“为何不说话?是觉得愧疚?因为你害死了我的儿子。关胜雪,你可记得自己是怎么答应我的吗?你说过,会好好照顾孩子,会让韩家的骨血绵延下去。”
她猛地扑到了牢笼栅栏处,眦目欲裂的瞪着太后,“你食言了!”
若非墨玉眼疾手快,扶了太后一把,只怕太后已经跌坐在地。
“关胜雪,我将孩子托付给你,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我原以为,你会扶着他当皇帝,可你却为了薄云岫,害死了他!让他替薄云岫顶罪,就因为他不是薄家子弟,你就为了太后之位,为了所谓的皇室血脉,将他杀死在狱中!关胜雪,你对得起韩大哥吗?” “哀家没有害死他!”太后咬牙切齿,身子轻颤,“是他自己和薄云岫做了私下商议,哀家什么都不知道,等哀家知道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你以为哀家不痛心吗?”
魏若云冷笑,“你有心吗?关胜雪,你压根没有心。”
“魏若云,哀家用自己的女儿,换你的儿子,你还要如此诋毁哀家?哀家是真的后悔了,早知道你会把仙儿教成这样,哀家当年就算是死,也不会答应交换孩子。”太后咬着后槽牙,悔不当初。
“你不答应?哈哈哈,太后当年干了什么,需要我一一列出来吗?”魏若云笑得何其嘲讽,“关胜雪,你身为太后,行不端,做不正,你还有脸说什么孩子?你那孩子,是先帝的种吗?”
太后目光狠戾的瞪着她。
“关胜雪,你想不想听一个秘密?”魏若云笑得冷冽,“把我放出去,我就告诉你!”
“抓你进来的是薄云岫,哀家如何能放?”太后切齿,如果不是趁着薄云岫身子不舒服,她哪里有机会靠近此处?是以,她压根没能力放人。
魏若云深吸一口气,“看样子,你是不想知道,自己女儿的下落了!”
眉睫骇然扬起,太后惶然,“仙儿在哪?你们长生门把她带走了,现在到底在哪?她如何?”
“如何?”魏若云抚过自己脸上的伤痕,“她跟我一样,成了这副鬼样子,你说她会如何?关胜雪啊关胜雪,你说当年韩大哥是怎么看上你的?儿子护不住,女儿也留不住,除了这个千岁千千岁的太后之位,你还有什么?”
“你放了仙儿,莫要对她做什么。”太后投鼠忌器,“她到底是韩家的血脉,你若是还念着天命待你不薄,就不要断了韩家最后的一线希望,那是护族的根!”
魏若云轻叹,面上不知是嘲讽还是怜悯,“关胜雪,你到底是太过情深,还是太过薄情?竟是蠢成这样。仙儿做了多少事,你怕是不知道吧?一直以来,她跟咱们长生门联络密切,否则,你以为我们是怎么一次次躲过朝廷的追捕?”
太后满面痛苦,“那都是你教唆的。”
“教唆?”魏若云徐徐退后两步,忽然间朗声大笑,“关胜雪,我总算是赢了你一回,瞧瞧你脸上的痛苦?哈哈哈哈,你大概不知道吧?其实仙儿根本不是你的女儿!”
眉睫骇然扬起,太后猛地冲上去抓住了栅栏,嘶声厉喝,“你、你说什么?魏若云,你把话说清楚!我女儿到底怎么了?”
什么叫仙儿不是她的女儿?
仙儿明明是她费了千辛万苦才从农家寻回来的,胳膊上的确有当年韩天命留下的印记,怎么可能弄错?
然则,退一步讲。
若仙儿不是她的女儿,那她的女儿又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