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比葡萄酒还好喝。”杨华笑道:“不见得吧,喝酒可去寒气,喝水行吗?”金碧漪道:“我不觉冷,”杨华说道:“喝一点那也无妨,你不是说过要把酒量练出来吗?”
杨华因为独饮寡欢,故此劝他喝酒,不料金碧漪忽地板起脸孔道:“我在临睡之前,是决计不喝酒的。你喜欢喝你自己喝!”
杨华又碰了个钉子,讪讪退下,心想道:“这个人与众不同的习惯也是真多!”
金碧漪“没来由”的发了一顿脾气,但随即又笑起来道:“我自己知道自己的怪脾气容易惹人讨厌,故而一早就把话说在头里,非要你迁就我不可。杨大哥,你为人很好,这两天来你真是样样迁就我了。”
杨华苦笑道:“你不讨厌我已经很感激你。”
金碧漪道:“今晚我想早点睡觉。”说罢拿出一团折好的轻纱,拉了开来变成一张帐幕。金碧漪道:“这是天山的野蚕丝织的,折起来不过盈握,张开来可以遮过一间房间,风雪不侵。而且冬温夏凉,好处真是说之不尽。”
杨华心里想道:“你的用具准备这样齐全,那还害怕什么露宿?”但怕惹起他的“怪脾气”却是不敢说他。
金碧漪选择了一处地方,说道:“这里最好不过,你帮我把帐幂拴起来。”
该处前面是一块矗立的巨石,伊若屏风。两边恰好都有一棵松树,树上幡着野藤,藤梢枝往下垂,随风飘佛,形似沥莽。中间有一块圆石,平滑如镜,正好可以作床。
杨华帮他把轻纱拴在树上,刚好可以覆盖那块圆石。金碧漪大为高兴,说道:“我选择这地方不错吧?”
杨华说道:“好是好,不过,就是可惜太好!”金碧漪怔了一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华说道:“这地方太过隐蔽,在里面睡觉,好比深居堂奥,外面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金碧漪道:“咱们有两个人呢。杨大哥,你请进去睡觉。”
杨华说道:“你呢?”
金碧漪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又忘记我的习惯了么?我过那边给你守夜。”所指之处是距离百步开外,一个形似螺玻的山坳入口处。
杨华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他不是害怕露宿,而是害怕和我同宿。”当下笑道:“还是让我过那边睡吧,嗯,你别和我客气,我知道你喜欢睡得舒服,而我则是什么地方都能睡的。”
金碧漪道:“杨大哥,你真好。好,那我也就不和你客气啦。咱们明早再见。”说到一个“好”字,笑靥如花。
杨华远远走开,在山坳转角处,选了一个可以了望四方的处所,枕石而眠。他不惯早睡,心里想道:“这位金兄的脾气,真是奇怪。有时甚为豪放,英气逼人,好像在小金川打我一记耳光的时候,就是如此。但有时却又娇气流露,要人迁就,许多方面,行事都似一个女子。晤,听说有些富贵人家的儿子,由于父母太过宠爱,长大了就不知不觉带了几分脂粉气了。莫非这位金兄也是如此?”他胡思乱想了一会,不觉心中暗自好笑:“我管他像男人还是像女人,总之他是一个益友!”
如眉新月,挂上梢头。不知不觉已是进入二更的时分了。忽听得远远的地方,隐隐似有人声。
杨华练了一年张丹枫所留的内功心法,耳聪目明,大异常人,兼之伏地听声,听得更远。凝神静听,听得说话的共有三人,其中一个,声音好熟,说道:“其实这个地方劫镖更好,尚铁宏选择玉树山白教喇嘛寺的门前劫镖,当真是失算了!”
他说了这几句话,杨华已是听得出来,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在小金川和他交过手的那个“五官”之首的邓中艾。杨华心中一凛,想道:“听他口气,莫非他们也是要来劫韩威武这支镖的。哼,哼,他又做官又做强盗倒是令人意想不到。好在给我碰上,我岂能容他们得逞?”当下又定主意,替韩威武打发这几个亦官亦盗的家伙,但转念一想:“我也无须太急,且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只听得另一个人的声音接着说道:“对啦,老邓,我正想问你。尚铁宏这次劫镖,我们满以为他会马到成功,却是怎样失手的?”
邓中艾道:“我在玉树山下碰上他们,据尚铁宏说,韩威武本来不是他的对手,但他却不知怎的,糊里糊涂的受了人家暗算。”
又一个人问道:“尚铁宏可知这个暗算他的人是谁?”邓中艾道:“他当场没能发现是谁,心里则是有所怀疑。”
两个人同声问道:“他怀疑谁?”
邓中艾道:“第一个可疑之人是那间白教喇嘛寺的主持沙玛法师。不过他后来仔细想了又想,觉得又不大像,刘大哥,你对白教喇嘛这派武功知之素捻,你以为如何?”
那“刘大哥”道:“白教法王可算是一流高手,要是他和尚铁宏单打独斗,他会稍胜一筹。但沙玛法师不过是他门下的一个弟子。”言下之意,这个沙玛法帅自是没有本领能暗算尚铁宏了。
邓中艾道:“是呀,所以尚铁宏想来想去,对沙玛法师虽有怀疑,终不信他有此本领。”
那“刘大哥”道:“第二个是谁?”
邓中艾道:“是一个不过十六八岁的小厮,据说是给震远镖局带路的一个山沟里的穷小子。”
另一个人说道:“一个小厮,那不是更奇怪,你说说看,尚铁宏何以会怀疑他?”
邓中艾把尚铁宏告诉他的当时的情形说了出来,那个“刘大哥”况吟半晌,说道:“这小厮虽有可疑之处,但要说他能有本领暗算得了尚铁宏,却还是不能令人置信!叶兄,你以为如何?”
那姓叶的想了一想,说道:“我却是有点相信!”邓中艾跟着也道:“我也怀疑这个小厮干的!最少他比抄玛法师更值得令人怀疑!”
那“刘大哥”听了他们的话,蓦地想起一事,说道:“老邓,听说你们五官、四道、四僧在小金川吃了一个小贼的亏,这小贼是冒充御林军军官混入小金川的。他扮作一个中年军官,其实也不过十六八岁年纪。这事是真的吗?”
邓中艾面上一红,说道:“这小贼的剑法委实是神出鬼没,令人防不胜防。我平生还没有见过这么好剑法的人。不过他当时还有一个帮手,是个使软鞭的少年,本领似乎比他略逊一筹,也很厉害,惭愧得很,我们十三个人,竟然败在这两个小贼手下。”
“刘大哥”道:“我初时听到这个消息,还以为是夸大其辞,谁知竟是真的。听说海统领已经派遣马昆和周灿到小金川查究此事,不知可曾获得什么线索?”
邓中艾道:“毫无所获,他们早已离开小金川了。”
“刘大哥”道:“他们是到拉萨去给达赖活佛送礼,送礼为名,实则是去侦察小金川那股残匪的下落,并和青藏两地有势力的士王联络,商量围袭的大计的。听说这股残匪已经逃到青海,匿藏柴达木山区,倘不剪除,后患不小。”
邓中艾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们离开小金川的时候,马昆曾经问我有没有意思到西藏去,他可以保荐我官升两级,做驻藏大臣衙门的武官,原来他是希望我去帮他的忙。不久我就接到兵部衙门将我调职的文书了。”
“刘大哥”笑道:“这是马昆知你之能,海大人也很看得起你,这才叫兵部衙门把你调西藏的,嘿嘿,看来海大人还想把你收作心腹呢。”
邓中艾忙道:“还得仰仗萨大人和两位大哥提拔。”
“刘大哥”干笑一声说道:“你有海大人作靠山,还嫌不够吗?”
邓中艾道:“哪里的话,我这座靠山还是不稳的。而且海大人虽然是御林军统领,但说到得皇上的宠信,海大人恐怕不如萨大人呢。”
“刘大哥”哈哈笑道:“你远在小金川,对朝廷的事情倒是了如指掌。实不相瞒,我们的萨大人对这件事情,很是有点生气。”
邓中艾吃了一惊说道:“我这件小事,也蒙萨大人垂注了么?萨大人,他,他不满意我的什么?”“刘大哥”笑道:“你别着急,萨大人生气,并非为你。”
邓中艾松了口气,说道:“是,是,是我太糊涂了。萨大人多少大事要理,焉能为我一个小小官儿生气。”
那“刘大哥”道:“老实告诉你,他是生海统领的气。这样大的事情,海统领也不和他商量,便独自进行了。不过事情虽然秘密进行,终是瞒不过我们萨大人的。但他老人家倒是宽宏大量,非但不在皇上跟前破坏海大人的计划,反而愿意助他成功。”
那姓叶的跟着笑道:“老邓,你我交情不错,我也无须瞒你。我和老刘正是奉了萨大人之命,要赶上马、周二人,跟他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有饭大家吃,有功劳大众分。大伙儿齐心合力替朝廷出力,别分彼此。”
杨华伏地听声,听到这里,对这两个人的身份,已经明白。心里想道:“他们的萨大人,想必就是大内侍卫的头子萨福鼎了!原来他和御林军的统领在鞑子朝廷里也是明争暗斗的。”
“刘大哥”接着说道:“我们来到了玉树山,方才知道前几天曾发生雪崩,幸亏遇上你是识途老马,否则只怕我们还被困在山中呢。但有一事我却感到奇怪。”邓中艾问道:“何事?”“刘大哥”道:“听你说尚铁宏那晚劫镖,马良和周灿也是在那间喇嘛寺的?”
邓中艾道:“不错。马、周二人当时袖手旁观,其实已是帮了尚铁宏的忙了。因为”“刘大哥”打断他的话道:“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帮尚铁宏的忙。我不明白的是,他们既然知道了韩威武那支镖的秘密,一定会跟着韩威武走的。何以我只见韩威武的骡队,却不见马、周二人。”
邓中艾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尚铁宏要赶往饮马川找他们的朋友再来劫镖,路上我们只是匆匆谈了片刻,他也没提及马、周二人是否另有事情。”
“刘大哥”摇了摇头说道:“不会的。他们到拉萨送礼不过是个幌子,既然找到了韩威武这条线索,哪还有不跟着他的道理?难道还能让他把药材送给小金川那股士匪吗?”
那姓叶的道:“好在韩威武不认识我们,他也不知道除了尚铁定、闵成龙之外,还有我们知道他的秘密。马、周二人虽然莫名其妙的失踪,咱们也不必急于寻找。要是咱有办法对付得了韩威武,那不是更好?”“刘大哥”道:“不错,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刚才说到哪儿?”那姓叶的道:“说到曾令老邓吃亏的那个小贼。”
“刘大哥”笑道:“这圈子可兜得远了。好,咱们言归正传。老邓,你是否怀疑暗算尚铁宏的那个小厮就是你们在小金川碰上的那个小贼?”邓中艾道:“不错,我正想告诉两位大哥,我曾经问过尚铁宏,他所描绘的那个小厮的外貌,和那个小贼确实十分相似。”
“刘大哥”呆了片刻,喃喃自语道:“一个十六八岁的少年,届然能够暗算擅用暗器的尚铁宏,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除非、除非”
那姓叶的道:“五官、四道、四僧都曾吃过这小子的亏,那么他能够暗算尚铁宏,也就并不稀奇了,”邓中艾则是心中一敛,连忙啊道:“刘大哥,你说除非什么?”
“刘大哥”道:“那小贼的来历你们不知,但他姓甚名谁,你们总该知道吧?”
邓中艾道:“他进入小金川那天,曾对哨兵说姓场,名字却没有说。因他持有御林军的腰牌,哨兵没敢多问。”
“刘大哥”道:“姓杨的?恐怕不大对!”
那姓叶的道:“他当然不会说出真名实姓,但刘大哥,你这么说,莫非你已知道他是姓甚名谁?”
“刘大哥”道:“不错。我怀疑他不是姓杨,他是金”说至此处,邓中艾和他不约而同地叫了出来:“他是姓金!”“刘大哥”笑道:“老邓,原来你也早已想到是这个人?”
那姓叶的道:“你们说的是”
“刘大哥”和邓中艾又是不约而同的一起答道:“金逐流的儿子!”
杨华听到这里,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心想道:“我分明姓杨,他们却把金大侠硬派作我的父亲。唉,我哪里有这样的福气。”
邓中艾道:“金逐流是天下第一剑客,听说他与他的师兄江海天易子而教,江海天剑术稍逊师弟,内功则是更高。那小贼不但剑术神奇,内功也甚了得。除了金逐流的儿子之外,还能是谁?”
“刘大哥”沉吟半晌,说道:“你的推论是不错的,不过是否正确无诈,其中涉及一个关键?”
邓中艾道:“什么关键?”
“刘大哥”道:“金逐流只有一个儿子!”
邓中艾道:“何以这是关键?”
“刘大哥”道:“你是什么时候在小金川碰上那个小贼的?”邓中艾道:“大约两个多月之前。”刘大哥道:“我要确实的日期。”邓中艾算了一算,说道:“是八月初六。”
“刘大哥”摇了摇头,说道:“这就不对了。”邓中艾道:“什么不对?”“刘大哥”道:“七月十三那天,金逐流的儿子曾在川北广元出现,他是奉了江海天之命,去会他的帅兄叶嘉华的。和我有关系的人,在叶家曾见过他,密报给海统领知道。这消息绝对可靠。”
邓中艾这才恍然大悟,说道:“从广元到小金川,最少也得走一个月。金逐流的儿子即使不在广元逗留,七月十三日就走,也不可能在八月初六到达小金川。”
“刘大哥”道:“他在叶家住了五天,有一天还曾在宾客面前,和师兄合演一套剑法。据见过的人说,当真是精彩之极。”
邓中艾道:“小金川的那个小贼,决不会是金逐流的儿子了,但和暗算尚铁宏的那个小厮恐怕还是同一个人。”
“刘大哥”道:“要是另外还有一个少年,剑法可以比得上金逐流的儿子,那么对咱们就更加不妙了。”
那姓叶的忽道:“这就奇了?”邓中艾道:“什么奇了?”那姓叶的道:“我离京之前,黄河铁扇帮的帮主来到,他告诉我一个消息,说是金逐流的儿子在潼关出现,他们铁扇帮的帮主和黄河三霸都伤在他的软鞭之下。”
邓中艾诧道:“金逐流的儿子使软鞭?”
那姓叶的道:“不错,是使软鞭。铁扇帮周帮主赖以成名的铁扇,交手不过三招,就给他的软鞭夺去。”
邓中艾道:“金逐流是天下第一剑客,他的儿子何以要使软鞭,那恐怕是冒充的吧?””
那姓叶的道:“江海天的第三个徒弟李光复是天地会的副舵主,当时正在潼关分舵。他得知消息,曾亲自去找他的这个师弟。有没有找着我不知道,不过他既然知道这少年是用软鞭打败铁扇帮帮主和黄河三霸,仍然那样着急找他,并声言是他师弟。料想也不应是冒充的了。”
“刘大哥”问道:“是哪一天?”那姓叶的道:“那天正好是中秋节。
那“刘大哥”皱起眉头道:“这可真是奇了。从广元到潼关,道路崎岖,路程比到小金川还远。他们决不会是同一个人!老邓碰上的那个小贼倒还有可能在十天之内,从小金川赶到潼关。”
那姓叶的道“那个小贼暂且不管,两个金逐流的儿子,各自在不同的地方出现,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呢?”
邓中艾说道:“按理说应该是使剑的那一个。”
那姓叶的道:“但是铁扇帮的副帮主言之凿凿,我相信他绝不会故意骗我。”
“刘大哥”忽地想起来,说道:“老邓,你好像说过,那小贼曾和一个使软鞭的少年联手,打败你们五官、四道、四僧?”
邓中艾瞿然一省,说道:“不错,那小子的本领也是非同凡响,仅仅比那使剑的小贼稍逊一筹。刘大哥,你莫非是在疑心”
“刘大哥”说道:“正是。我疑心这个少年,就是在潼关出现的。那个用软鞭打败铁扇帮主的金逐流的儿子!不过我却不相信他真的是金逐流的儿子。”
杨毕听到这里,却是不由得暗自想道:“你不相信,我可相信!”他把这几天来金碧漪所表现的可疑之点加以整理:第一,他说最佩服的人是金逐流,金碧漪非常高兴;第二,金碧漪的口气相当肯定“推测”他将来很有机会可以见着金逐流;第三,金碧漪是个剑术的大行家,虽然他用的兵器是软鞭;第四“今天是十月十二日,金逐流使软鞭的那个儿子八月十五在潼关出现,那么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让他来到这里,从小金川到潼关,只要他那快马疾驰,抄川西水道,十天之内,勉强也可以赶到,嗯!对了,他很可能是八月初六那天,在小金川为我解围之后便往潼关,过了中秋节,再从潼关来到玉树山的。”杨华心想。
但是还有一个难题未能解决,那就是金逐流只有一个儿子。如果在广元出现的那个是真,金碧漪就不可能也是。杨华想道:“从种种迹象来看,金碧漪似乎更像真的。虽然我没有见过在广元出现的那个少年。”
心念未已,只听得“刘大哥”笑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咱们暂且不必多用脑筋。说不定那使软鞭的少年和那个使剑的小贼,今天晚上,咱们都可以见得着!”杨华吃了一惊:“听他口气,他竟好像已经知道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