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漪道:“他知道我是义军中人,使向我打听义军所在。我问他,你要找义军做什么?他才说出他要找的是孟叔叔。我当然就问他,他和孟叔叔是什么关系啦?”
吕思美道:“你一问他就告诉你了?”
金碧漪道:“不,他并没有爽爽快快的答复我,而是吞吞吐吐的好像有甚隐情。后来给我逼问得紧,他才含糊地说,说是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亲人,孟叔叔是他师父的好朋友,就如同亲人一样。他最大的心愿,就是盼望见到孟叔叔。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看这情形,我猜想孟叔叔和他的关系定然非比寻常,不仅师门交情。”
这番话又是半真半假,其实杨华说的是要找孟元超报仇,他告诉吕思美却把“仇人”变成了“亲人”了。这是因为她揣度吕思美刚才的口气,心中已经隐约猜着几分,这才特地改变杨华的说话,来向吕思美试探。
在知道内情的吕思美听来,这番话却正是合情合理。吕思美不禁想道:“原来杨华果然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世,他之所以放走杨牧,大概是因为要报答杨牧几年养育之恩?”正因她有这个想法,所以后来她和丈夫与杨华相遇之时,就当作杨华已经知道身世之隐,避免和他提及了。
金碧漪道:“宋婶婶,你怎么不说话呀?你是孟叔叔的师妹,应当知道他的事情的。这个杨华究竟是孟叔叔的亲人,还是杨牧的亲人?”
吕思美道“你为什么如此关心这个杨华?”
金碧漪面上一红,说道:“他若是孟叔叔的亲人,咱们就应该帮忙他,对不对?但他若是杨牧的亲人,我下次见他,可就要把他杀了!”
吕思美给她一吓,果然就给她吓出了实话,心想:“她已然知道这么多,那也不妨告诉她了。”于是说道:“我没有见过这个杨华,但听你这么说,我已经可以断定了。”
金碧漪道:“断定什么?”
吕思美缓缓说道:“他是孟叔叔的儿子!”
金碧漪在清晨的草原跑了一程,朝阳已经冲出云海,风过处,草浪起伏,像是一片金色的海洋。
她心乱如麻“为什么还没有看见杨华呢?唉,他连自己的父亲是谁都未知道。我一定要告诉他,不许他去做傻事!”
金碧漪是在杨华之前两天来到昭化的。不过她是女扮男装,一到昭化,就躲在帐幕里面,日间并不露面。
她来到这天,尉迟炯和孟元超刚刚离开;过了两天,韩威武这帮人也来了。她不愿意有第三者在场,杨华和韩威武住在一个地方,她当然不便立即露面找他。
她知道杨华要去找孟元超“报仇”当然她也料想得到,杨华在柴达木的时候,一定已经向冷铁樵打听清楚,知道孟元超的去处了。
她在等待,等待杨华单独去追踪孟元超之时,她也才单独去追踪他。
她住的那座帐幕正在骡马场附近,这一天听见外面的人哗然大呼“好快的马!”出来看时,邓明珠骑的那匹白马早已跑得看不见了,她看见的只是杨华骑的那匹红鬃马。她心中有病,不敢向人仔细打听,只道杨华一到昭华,知道了孟元超的行踪,便急不可待的与韩威武分手,马上去追赶孟元超了。
一来白天不便露面;二来是因为白教法王和她父亲是老朋友,临走之前,她不能不去递个拜帖,以免将来受到父亲的责怪。故此她是在差不多午夜的时候,方始动身的。她估计自己这匹白马的脚力一定比杨华骑的那匹红鬃马快得多,不妨让他先走一天半天。
她知道尉迟炯是要前往回疆,孟元超则是要往西藏。他们两人一离开昭化,便要分道扬镰的。杨华既然是去找孟元超,走的当然也是前往西藏的路了,怎料得到杨华是把邓明珠错作是她,而邓明珠的往天山,走的可是尉退炯前往回疆的那一条路。两人是不会相逢了。
太阳越升越高,是将近中午的时分了。金碧漪的心里也是越来越焦急,为什么还没有看见杨华呢?她仔细察视,草原上也没有马蹄的却痕。
“难道他是走错了路?”金碧漪终于起了疑,暗自思量。“反正只有两条路,我的马快,回头找不见他,再向西走也还不迟?于是拔转马头,向前往回疆的那条路跑去,跑了两个时辰,在经过一座山岗之时,忽地听得有人“咦”了一声,随即叫道:“师妹,师妹!”
金碧漪吃了一惊,回过头来,只见树林里跑出一个人来,可不正是他的师兄江上云?这刹那间,金碧漪不觉呆了。
金碧漪只知道哥哥要来找她,却想不到江上云比她的哥哥还来得快,突然陌路相逢,要躲也躲不了。不过,他们华竟是自小一同长大的师兄妹,金碧漪虽然不想见他,但既然碰上了,金碧漪也就不能不停下来和他说话了。
“师兄,怎的你也来了这里?”
“你离家日久,师父不放心,叫我特地来找你回去的。对啦,你不是对冷铁樵说要回家的么?怎的却在这里?”
江上云这么一问,金碧漪倒是不知怎样回答才好。半响,方始答非所问地说道:“你已经见过冷铁樵么?”
“不,我还没有见到冷铁樵。但我日前经过柴达木,从义军一个头目口中,知道你的事情。你和冷铁樵告辞那天,他也在场的,想必他不会捏造你的说话吧?”言下大有责备金碧漪不该欺骗冷铁樵之事。
金碧漪忍住了气,说道:“你既然打听到我的消息,为什么不回家等我,却跑到这里来?”
江上云笑道:“那个头目告诉我,说是有人见到你向西走,这可不是回家的路呀!”心里也是不大高兴,觉得金碧漪在谎话被拆穿之后,居然还要怪他,实是不该。是以他的笑容也就不觉带有几分嘲笑的意味。
金碧漪小嘴儿一噘,说道:“我喜欢到这里玩,迟些才回家去,不可以吗?”
江上云道:“不是不可以,不过”金碧漪道:“不过什么?有话直说!”江上云道:“江湖上人心险诈,师父师娘在担心你年纪太轻,容易上人家的当!”
金碧漪道:“不是爹娘担心我,是你担心我吧?哼,你的伎俩我还不知?你是抬出我的爹娘来压我。”
江上云苦笑道:“我是你的师兄,当然也是不能不担心的。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
金碧漪道:“我不是小孩子了,用不着你替**心!”
江上云把心一横,想道:“索性我就和她打开天窗来说亮话”当下便道:“师妹,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我只想问你,你认不认识一个名叫杨华的人?”
金碧漪道:“认识又怎样?不认识又怎样?”
江上云道:“不认识最好;若然认识,你可就得当真要小心他是杨牧的儿子,杨牧是什么人,你应该如道。”
金碧漪沉下了面,说道:“他是什么人的儿子,和我有何相干?”
江上云道:“本来是毫没相干,假如你和他并不相识的话!”
金碧漪不由得气了起来,说道:“师兄,你既苦苦的要套取我的口供,那我也不妨老实告诉你!我和杨华不仅相识,而且,我知道他的来历,比你知道得更加清楚!”
江上云怔了一怔道:“那你还要把他当作朋友?”
金碧漪道:“我喜欢和谁交朋友就和谁交朋友,用不着你管!”
江上云道:“你既然知道他的来历,话就不能这样说了。他是杨牧的儿子呀!”
“他不是杨牧的儿子!”金碧漪终于冷冷地说了出来。
江上云不由得为之一愕,说道:“他不是杨牧的儿子是谁的儿子?”脸上摆出一副分明不肯相信的神气。
金碧漪道:“别人的私事,我可不能告诉你。虽然你是我的师兄。”
江上云惊疑不定,心想:“莫非师妹喝了那小子的迷汤,虽然知道他的来历,还要说假话替他辩护。”当下说道:“师妹,不是我爱管闲事,但兹事体大,不能不管。你想想看,如果给一个骗子混到侠义道中,将有多大祸患?杨华是扬牧的儿子,我和你的哥哥已经查得清清楚楚,决不会假!你的哥哥现在正是往柴达木去告诉冷、萧两位头领;我怕你上当,就来这里找你。”
金碧漪道:“多谢你关心,但我也知道得清清楚楚,他不是杨牧的儿子!退一步说,即使他当真有那么一个坏透了的父亲,和他没相干。因为我知道他是好人。”
江上云不禁又是为他担忧,又是起了几分妒意,说道:“师妹,你这样相信杨华,我也没话好说了,你来到昭化,为的就是要找他吧?”金碧漪道:“是又怎样?”
江上云缓缓说道:“没怎么样。不过假如你要找他,我倒可以帮你个忙。走这条路,恐怕你是不会碰上他的!”
金碧漪道:“你知道他的消息?”江上云淡淡说道:“昨晚我已经和你的这位好朋友见过面了。”
金碧漪又惊又喜,说道:“啊,你已经碰上他了?你们没有、没有”她想问的是江上云有没有和杨华吵架、打架,话到口边,可又不便说出来。
江上云道:“很是抱歉,我和你的好朋友不但有吵架,也有打架。但你别误会,可并非为了你的原故!”
金碧漪很不高兴,冷冷说道:“我知道,你是要扮演大侠的角色。在你心目中,杨华是场牧的儿子,当然也是个歹角了。”江上云道:“你别奚落我,我也还不至于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在未曾得到确实证据,证明他们是父子同谋之前,就非要杀他不可的。”
金碧漪松了口气,心道:“这几句话说得倒还有点理智。”问道:“那你昨晚为什么和他动手?”
江上云缓缓说道:“因为我亲眼看见他行为不端!加上他是杨牧的儿子就不能不从坏处着想,非得揭破他的阴谋不行,以免别人上当!”
金碧漪吃了一惊,说道:“他的行为怎样不端?”
江上云道:“福州龙翔镖局邓老镖头有个女儿,你知不知道:“
金碧漪道:“听人说过。这位姑娘名叫邓明珠,才貌双全,很是不错,我还听说你在川西帮过他们父女很大的忙,邓老镖头很看得起你呢。”
江上云皱眉道:“那次我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别扯到不相干的地方去,咱们现在说的是杨华的事情。”
金碧漪在柴达木那晚,也曾听过吕思美谈及江上云拒婚邓家之事,吕思美还曾这样的和她开玩笑,说是所有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认为江上云是为了她的缘故才拒婚的,恭喜她有个爱情专一的师兄。金碧漪不愿多谈此事,便即径自问道:“这位邓姑娘和杨华又有什么相干?”
江上云似笑非笑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有甚相干,不过昨晚我却是看见他们同在一起,亲热得很!”
金碧漪虽然心里在想:“杨华决不会是这等轻薄少年。”但神色之间,已禁不住表露出很不自然的神色。
江上云大为得意,说逢:“看来你这位好朋友对你,似乎没有你对他好呢。转过身他就把你忘了。不过我恼恨他的还不仅他是行为不端,而是我敢判断他的心术不正。他先和你拉上关系,如今又去和那位邓姑娘勾勾搭搭,这不是千方百计想要混进侠义道吗?”
金碧漪怒道:“江师兄,请你别说得这样难听!我和他是光明磊落的朋友,他与那位邓姑娘结识,也未必就如你想象那样。”
江上云道:“好,你既然还是这样袒护他,那么我倒似乎应该向你道歉了。因为我和你的好朋友打了一架。”
金碧漪忍住气说道:“师兄言重了,是小妹应该向你道歉。”江上云淡淡说道:“你并没有得罪我啊。你似乎应该说是替你的好朋友向我道歉吧。”
金碧漪双眉一扬,几乎就要发作。但结果还是忍住,冷冷说道:“是好是坏,日后自知。不过好在他也没有伤了师兄。”言外之急,似乎早已料想到他们两人交手,必然是杨华手下留情。
江上云心中当然很不舒服,但却想道:“师妹骄纵惯了,我又不想和她闹翻,何苦与她斗气?只要她肯听我良言,目下不妨顺着她点儿。”于是说道:“谁是谁非,暂且别管,过去的事,如今也别提,咱们还是回家再说吧。”
金碧漪道:“你说要告诉我的,可是还没有告诉我呢。是怎么样?”江上云心里一凉,说道:“你还是要知道杨华的下落?”金碧漪低下了头,给他来个默认。
江上云涩声说道:“你的朋友,剑法的确不错。本来他可以和我打个平手,或许是因为他做了亏心之事,似乎有点心神不定地打了一招,他就跑了。”说至此处,不由得脸上一红。
金碧漪道:“那位邓姑娘呢?”
江上云道:“邓姑娘是为了镖局的事情,前往天山找她的师叔的。事情过后,当然也是走了。”
金碧漪道:“她一个人走?”
江上云这才知道师妹的真意所在,淡淡说道:“你放心好了,你的好朋友并没与她同行。不过我可不敢担保,他逃跑之后,会不会回过头来,再找那位邓姑娘。”
金碧漪冷笑道:“你对这位邓姑娘也很关心啊,为什么你又不陪她前往天山?”江上云苦笑道:“师妹,你我一同长大,难道你还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意。”
金碧漪抢先说道:“当然知道。我知道你一向把我当作妹妹看待。”江上云这次苦笑也笑不出来,只能顺着她的口气说道:“是的。你知道就好。咱们是兄妹,那也是因为她的父亲也算得是同道中人而已。我已经把自己的坐骑送给她了。师妹,我当然还是要回来昭化找你的。”
他以为师妹会感激他的好意,哪知结果却是出乎他意料之外,金碧漪本来已经下了坐骑和他在骑边说话,此时忽然又跨上了白马。
江上云吃了一惊,失声叫道:“师妹,你”骏马嘶叫,转眼间已是去得远了。金碧漪远远的扬声答道:“师兄,请恕我现在还不能和你回家,你也不必问我前往哪里。我不是小孩子了,用不着旁人替**心。”
日影西斜,寒林寂寂,江上云但觉一片茫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目送师妹的背影,在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消失己良久,良久,方始叹了口气。“原来在师妹的心中,杨华这小子竟然是比我重要得多!”
他用不着师妹告诉他,已经知道,金碧漪定然是走另条路,去找杨华去了。
“奇怪,一母所生的同胞,碧漪和她的哥哥性格竟是相差得如此之远。我和碧峰在一起的时候,远不及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多,但我和碧峰样样都谈得来,和碧漪却总似格格不入。唉,她的脾气也真是太难伺候了。杨华这小子也不知是用什么手段才讨得她的欢喜。”江上云颓然举步,独自下山,心里不停的在想。
一阵寒风吹来,江上云也好像给清醒起来,忽地想起一个他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家里的人都希望我能够和师妹进一步结成夫妻,他们都认为这是再也美满不过的良缘,我自己也曾经是这样想的。但真的是美满良缘么?不,我还应该问问自己,我是不是真的喜欢师妹呢?”
他在探索自己心底的秘密,接着想下去道:“不错,我是喜欢她的。不过,他正是好像她刚才所说那样,我似乎只是把她当作一个不懂事的小妹妹看待。假如她真的变成我的妻子,唉,恐怕我就不会像从前那样喜欢她了吧?不过,不过,她总不应该把杨华这小子看得比我更重。”
他是在妒忌杨华么?或许也有点儿。但这种妒忌却是另一种妒忌了。他是由于自尊心受到损害而引起的妒忌,并非因为杨华“横刀夺爱”
不过,<>不管是哪种妒忌,他的心里总是不能释然,就像斗败了的公鸡似的,垂头盔气在草原漫无目的的信步所之,也不知自己应该走向哪里。
忽听得蹄声得得,江上云霍然一惊抬起头来,未看清楚人先看清楚马。大草原上一匹白马路得飞快!和金碧漪那匹白马相似,江上云还以为是师妹又再回来,不觉冲口而出,叫道:“师妹,你,咦”一句话尚未说得完全,骑在马背上的人已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了,是他父亲的老朋友白教法王。
白教法王哈哈一笑,跳下马来,说道:“上云,你长得这么大了,我都几乎认不得你了。你还记得老衲么?”江上云小时候曾经和父亲一起见过法王,距今已有十多年了。
江上云慌忙施礼,说道:“晚辈路经贵地,本来应该拜谒法王的,只因有点小事”
话未说完,白教法王已是笑道:“不必客气,我知道你是来找师妹的,是么?”江上云说道:“不错。”想起刚才还未看得清楚,就大叫“师妹”不禁面上一红。
白教法王道:“你已经知道她来了这里,但还没有见着她,对不对?”接着又笑道:“刚才我听得你好像在叫师妹,我还以为你们在一起呢。”
江上云不愿把和师妹闹翻的事情告诉法王,是以法王猜想他没有见过碧漪,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为刚才的事情解释,说道:“你老人家骑的这匹白马,和我师妹骑的那匹白马,很是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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