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你对他仰幕已久?那么他想必是在你们的西藏早已有名气的了?他是什么人?昨天你又何以不亲自问他姓名,如要来问我?”
“他是一个本事很大的小偷,也是我们穷人家的大恩人吧!藏人老板说道:“我听过他的许多故事,但因从来没有见过他,猜错了可是不好意思。而且我听得人家说,他是不喜欢别人知道他是谁的。所以我也就不便问他了。”
“他怎样对穷人有恩?”杨华问道:“藏人老板给他再倒了一碗酥油茶,笑道:“你是他的好朋友都不知道吗?”
“实不相瞒,我也前几天才认识他的。他可没有和我说过他的事情,甚至他的名字我也是不知。”杨华说道。
藏人老板笑道:“原来如此。你这朋友的行径本来就是这样古怪的,那也不足为奇。他肯这样帮你的忙,你当然是好人了,那我也就不妨说给你听啦。”杨华心中苦笑:“或许他是帮我的忙,但我的刀谱可还在他手上。如果这样算是帮我的忙。那可真是莫测高深了。”
藏人老板继续说道:“他是两年前在我们西藏地方出现的,没多久,到处都在纷传出现了神偷啦,好多王公和大牧场的场主家里财物不翼而飞,但却有更多没法过日的穷人一觉醒来,突然发现枕头底下有一堆银子。”
“这位神偷还不仅仅是把银子送给穷人呢。”藏人老板说道:“有家人家,是给一个大牧场的场主牧羊的,有一天他碰上狼群,他侥幸躲在树上,逃出性命。他的羊儿却给饿狼吃掉了十余条。场主要他赔,他哪里赔得起,那个狠心的场主把他的女儿抢去,说是要充作丫头抵偿。”
杨华气道:“这场主真是岂有此理,后来是不是那个神偷把他的女儿送回来。”
那藏人老板道:“就在那个人的女儿被抢走的第二天,那个人一打开门,就看见女儿站在外面。他女儿说她是在睡梦之中给‘神人’带出来的,醒来之时但觉好像腾云驾雾一般,没多久就到了自己的家门了,这时刚刚天亮,那人将她放了下来,她回头想看那人面貌,可是回头一看,那人却是早已不见了。天底下哪有这种神出鬼没的人,那女娃儿当然以为是‘神人’啦。但他父亲心里明白,一定是这神偷干的。”
“那场主不再追究吗?”杨华问道。
“我正要告诉你,还有更妙的事情呢。”老板继续说道:“这人的女儿回来不久,场主竟然派管家来给他赔罪,还送了十两银子给他当作赔偿,作为打烂他家中杂物的损失呢。那恶毒的场主怎会如此好心,起初大家都猜不透。”
“后来呢?”杨华问道。”
那藏人老板道:“后来那个场主的家里传出消息,原来那天晚上,那个场主也失掉了一样东西。你猜是什么,神偷把他的头发全部削掉,第二天他才发现。跟着发现神偷留下的警告,倘若不向那家人赔罪,小心脑袋!
“嘿嘿,那场主可惨了,赔了十两银子还是小事,他变成了秃驴,整整一个月躲在家里不敢见人!”
杨华忍不住笑了起来:“痛快,痛快!只是对付这样恶毒的场主,还便宜他了。”
藏人老板笑道:“这个神偷还有许多妙事留传人口呢,我再说一件给你听。他是经常改换容貌的,每次出现都不一定相同。不过他最喜欢扮成一个腌脏的汉子,甚至比讨饭的化子还脏,碰上狗眼看人低的豪奴之类得罪他后,那人准给他戏弄个够,连带狗腿子的主人也要遭殃,所以这两年大户人家之豪奴对穷人也不敢随意欺凌了。”
杨华心中一动,说道:“他有戏弄过好人吗?比如说像你这样做小买卖的人。”
那藏人老板道:“你是听昨人说过他骗食的事吧?最近个多有,据说是曾发生过几桩在酒馆骗食的事,多半是他干的,不过他的这种戏弄却和戏弄豪奴不同,给他白食的酒家,十九因祸得福。”
杨华道:“何因祸得福?”那藏人老板道:“当天晚上,他必定把该讨的钱加倍奉还。有人说他这样游戏人间,是故意试探人心的。好心的就得到好报。”
杨华道:“原来如此。不过开玩笑开到小买卖人的头上,我还是不敢苟同。”那藏人老板道:“我听得人家说一这位神偷做的事情神机莫测,或许他是另外有甚么因由也说不定。以前没有发生过这类的事情的。”
杨华心道:“难道前几天的事情,他是有意试探我的。”不过对那神偷这种怪行,亦已释然于怀了。按照他的这种行为来说,和他的三师父说过的那个“天下第一神偷”或者“大下第二神偷”的行径也还可以符合。那两个神偷用他师父的口吻来说,本来就是“正中带邪”的怪物。
肯定了那腌脏汉子不是“天下第一神愉”就是“天下第二神偷”之后,杨华倒是放了一半的心了。心想:“这两位前辈不管是哪一个,料想不会害我。虽然我也不知道他因何要戏弄我。”杨华已经吃饱,当下便即告辞。
藏人老板给他一袋糌粑,说道:“前面是念青唐去拉山,山区荒凉,你可能找不到人家的。这糌粑你当作干粮,带着吃吧。”不肯收钱,物轻情重,杨华只好多谢收下。
杨华刚要上马,藏人老板忽地好似想起一事,说道:“你这匹红鬃马很不错呀,每年都有许多马贩子从这里经过的,我都很少看见这样的好马。”
杨华说道:“这匹马是很能耐劳,走长途的确不错。”心里想道:“错是不错,可还跑不过那个神偷。”神偷想要抢他这匹马的事,他不便告诉这个藏人老板了。”
藏人老板说道:“小哥,那你可当心!”
杨华怔了一怔,说道:“当心什么?”
藏人老板道:“走过了念青唐方拉山区,前面就是黎贡草原。黎贡草原最大的一个牧场场主,就是我刚才和你说到的那个心肠狠毒的场主。”
杨华说道:“那又怎样?”藏人老板道:“这厮名叫江布,他最喜欢三样东西:美女、宝刀和骏马。这三样东西,他拿钱买不到就会叫手下抢。其实他手下的爪牙,碰上这三样东西,用不着回去请示主人,也会抢了。”
杨华冷笑道:“我正想要他来抢我这匹马?”
藏人老板道:“小哥,纵然你会武艺,好汉也是不敌人多。你这匹马路得快,要是碰上这事情,最好立即逃跑,莫逞一时血气之勇。”
杨华说道:“多谢指教,我会当心的了。”跨上坐骑,与那藏人老板道别,心里却在想道:“我要赶路,否则我还要去找那个恶场主的晦气呢,最好他来惹我。要是他碰在我的手上,我可不会只像那个神偷一样,削掉他的头发。”
第二天进入了念青唐古拉山山区,天上下着大雪,山区气候又是特别寒冷杨华内功深厚,冷是冷不坏他的,可也稍稍感到有点寒意。
走了一会,忽然感到和暖起来,隐隐听到滋滋的声响。杨华心中奇怪,向那声音来处走去,发现一道喷泉。
西藏的喷泉是很有名的,在喷泉最多的一块地方,被命名为“地鸣的谷地”乃是西藏奇观之一。杨华发现的这道喷泉,虽然不是在“地鸣的谷地”却也是有名的一个喷泉,名为白鹰泉。
喷泉的奇观,令得杨华目为之眩!
从喷泉的漏斗口中可以看到黑油油的水,在水里反映着蔚蓝色的天空。初时只是听到地下深处发生的响声,接着就是一片微波掠过平静的水面。从地上的裂缝中冒出丝丝作响的蒸气,蒸出一股刺鼻的气味,这种响声渐渐转变成霞耳的轰隆声,在灰色岩石体的漏斗充满了热水。地底下的轰隆声越来越大,不久就从地底下喷出水泡,水开始沸腾起来,水沫四溅,沸水成螺旋形地旋转,越转越快。这时沸水流出了漏斗口的边缘,喷泉开始了第一次的喷发,接着是第二次、第三次周而复始。
喷泉在大风中喷发特别美丽。空气疾驰着,灼热的泉水不断的被风吹散,水沫向着四周飞溅,形成了橙黄色的、淡紫色妃紫萝兰色的各种“花朵”而杨华发现的这个喷泉,由于漏斗特别细长狭窄,喷射的时候,一朵朵的蒸气冲上天空,形成白色的好像在摆动着翅膀的白鹰。所以这个喷泉叫做“白鹰泉”是西藏有名的喷泉之一。
杨华从没见过这佯的喷泉奇景,不由得欢喜赞叹,心里想道:“在这样和暖的喷泉旁边,我可以舒舒服服的睡一觉了。”
可是他却睡得不舒服。是高山顶上饥饿的麻鹰,不肯让他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膝胧中刚入梦,一头大麻鹰就向他扑了下来,幸而他没有睡着。
那头麻鹰想是饿得慌了,以为他是死尸,飞下去要来啄他的脑袋。他翻了个身,那头麻鹰似乎给他吓了一惊,料不准他是死人还是活人,于是又飞开,但仍恋恋不舍的在他头顶上盘旋不去。
杨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道:“你想吃我,我还想吃你呢!”他再假装熟睡,引诱那头饥饿的麻鹰又再低飞向他扑。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拔出剑鞘,化作一道银虹,向空中掷去。
大麻鹰应声而落,杨华哈哈笑道:“多谢你这头扁毛畜牲送给我一顿丰富的晚餐。”就在喷泉中煮熟,拔掉它的羽毛,糌粑是混有酥油的,就把糌粑和鹰肉一起来吃,吃得津津有味。心想可惜缺少点盐,香味倒是不错。吃了个饱,才不过吃了半边。
吃饱之后,正想睡觉,忽地又是隐隐听得不远之处,有声音传来,这回可是人声了。
杨华伏地听声,只听得一个人说道:“咦,怎的突然暖起来了?”杨华怔了一怔,听声似乎颇熟。
另一个人笑道:“老丁,你交好运了!”这个人的声音杨华更熟,一听就认得是那个曾经在小金川和他交过手的、号称“五官”之首的邓中艾。
那个“老丁”说道:“什么好运?”
邓中艾笑道:“老天爷大约知道你耐不住寒冷,叫咱们误打误撞的撞到了白鹰泉来了。你瞧见天空一团团的白色雾吗,那是喷泉喷发的蒸气在空中凝结成的,是不是像摆动着翅膀的白鹰。转过这个山坳,你就可以看见这个西藏有名的喷泉。”那“老丁”大喜说道:“说老实话,刚才我真是冷得牙关打战,找到温泉,我可要痛痛快快的洗一个澡,也好洗掉这一身晦气。”
邓中文艾:“说起晦气,你我都是一样。这次出来,老是碰到不如意的事情。我碰上一个不知是什么路的小子,武功厉害得出奇。你碰上一个偷儿,损失也是不小。”
那“老丁”道:“岂止损失不小,我连那封机密公文都失掉呢。你给我端详端详,是哪条道上的人物,有那样高明的妙手空空绝技?”
邓中艾道“我听了你所说的情形,自己仔细琢磨过了,你碰上的恐怕是天下第一神偷快活张!”
听到这里,杨华登时醒起,这个“老丁”不是别人,原来就是三天之前,他在小镇酒馆碰上的那个商队导领。“怪不得神偷叫我提防他们,原来这厮果然不是好人。他与邓中艾一起,不用打听,也定然是鹰爪一类了。只是他那班手下却不知何以不和他同行。”杨华心想。
那姓丁的汉子叫苦不迭,说道:“倘若真的是快活张偷去,那是无法讨回的了。邓大哥,你的晦气不过是吃了点小亏,我失了重要公文,罪可就大了。”
邓中艾道:“你也不用太过担忧,江布场主会帮忙你的。即使是快活张,他偷到了那封公文,还要分头去报信呢。咱们快点赶到拉萨,还可以补救的。到了拉萨,我也会帮你说好话的。”
那姓丁的汉子道:“多谢邓大人鼎力维持,对啦,邓大人我正想问你,你碰见那个武功奇高的小子叫什么名字?”他听得邓中艾肯帮忙他,连忙改过称呼,不叫邓大哥而叫“邓大人”了。
邓中艾道:“这小子姓杨名华,你知道这个人吗?”
那姓丁的汉子道:“那天我也碰上一个姓杨的小子,不知是否同一个人。”当下细述杨华的形貌,邓中艾吓了一跳,说道:“正是这臭小子,那个偷儿对他如何?”
听完了伙伴所说的经过之后,邓中艾沉吟半晌,说道:“这可有点奇怪!”那姓丁的汉子道:“什么奇怪?”
邓中艾道:“假如那个偷儿是快活张的话,他和姓杨这个小子应该是一路的人。为何他要偷那小子的东西。莫非是串通了做戏?”
姓丁的汉子道:“那小子焦急非常,似乎不像做戏。”
邓中艾道:“那小子失掉了什么东西?”
姓丁的汉子道:“不知道。不过我已经叫手下去向江布场主报讯了。只要发现这两个人的踪迹,不管他们是否一路的人,江布场主都会帮忙咱们对付他的。”
邓中艾摇了摇头,说道:“江布场主对付不了那个小子。快活张的真实武功或者不如那个小子,但他是天下跑得最快的人,江布场主肯定难以将他擒获。”
姓丁的汉子道:“邓大人,你有所不知。江布场主已经请来了的个密宗高手,这两个高手的本领听说都不在天泰上人之下。”天泰上人即是曾在小金川和杨华交过手的那个喇嘛。邓中艾是“五官”之首,他是“四僧”之首。
邓中艾心里想道:“天泰上人的本领还不如我,那两个密宗高手即使比他稍稍高明,加起来也还未必就能胜过那个小子。”
姓丁的汉子继续说道:“你知道江布场主最喜欢的三样东西:宝刀、美人和骏马,他去年得了一匹乌云盖雪的名马,天下跑得最快的人也绝不会赛得过这匹马。即使捉不到那姓杨的小子和偷儿,最少也可以跟踪他们。”
说话之间,他们已经转过了山坳,看见了喷泉了。
姓“丁”的汉子道:“啊,真是奇观,这里暖得我都不想走了。”邓中艾道:“别忘了我还要赴往拉萨呢。洗一个澡,稍为歇一歇吧。”
姓丁的汉子叫道:“咦,我好像闻得肉香!”
邓中艾笑道:“你饿坏了吧?哪里来的肉香?咦,真的是烤肉的香味。”
话犹未了,杨华倏的就出现在他门的面前!
姓了的汉子吓了一跳,叫道:“正是这个小子!”
杨华掩着鼻子,哼了一声,说道:“怪不得我闻得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原来是你们这两个臭贼!”
邓中艾硬着头皮,拔出判官笔喝道:“好小子,我正要找你算帐!”杨华笑道:“我正是怕你不来!”青钢剑扬空一闪,一招“龙门浪鼓”后发先至,把邓中艾的双笔挑开,剑势未衰,径削过去。
邓中艾脚跟一旋,双笔斜飞,胸的门户大开,实是犯了高手过招的大忌。那姓丁的汉子不禁暗暗嘀咕,心里想道:“在这邓中艾称五官之首,怎的见面一招先就自乱了章法?想必因为他是败军之将,怯了这个小子,越打越不济了。哼,如此打法,这次吃的亏恐怕还要更大。”
杨华是个武学的大行家,却是不禁心头微凛,料想他敢于使出这种怪招,定有所恃,果然心念未已,邓中艾双笔已是如白鹤展翅,斜掠过来,左笔一托,右笔一带,左笔点向杨华督脉的“风府”“玉柱”“缺盆”三处穴道,右笔点向带脉的“金环”“石室”“归藏”三处穴道,这六处穴道,所在的方位是作不规则的排列的,一般的点穴名家,想要同时点着两处穴道都难,而目竟然能够在一招之内,双笔同时点向六处穴道,杨华上次在小金川和他交手,可未见过他使用这招。而这种繁复精奇的点穴笔法,也是杨华出道以来从所未见的。
原来邓中艾那次败给杨华之后,特地找到山西的点穴名家连甘霖相互切磋,把自己的独门所学,交换连家的“一双笔点四脉”的功夫。
连家世代相传,有“天下第一点穴名家”的称誉,家传绝技是“四笔点八脉”功夫。三十年前,金逐流的父亲金世遗有一次几乎败在连家的“四笔点八脉”之下(事详拙著云海玉弓缘n)不过“四笔点八脉”是必须两人合使的,一个人就只能使“双笔点四脉”了。邓中艾和连甘霖交换点穴的功夫,虽然彼此都说绝不藏私,其实仍是难免藏私,是以邓中艾目前只能用双笔来点双脉的六处穴道。俱虽然如此,亦已是大胜从前,令得杨华不禁为之一凛了。
邓中艾看见杨华似乎不识他点穴手法,心头大喜,以为这次定能一雪前耻,哪知接着而来的变化,却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