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带点礼物,就仅仅只是一个意思,功夫还得另外做。
从关洲归来,赵德良并没有返回雍州,而是留在了北京,他要在北京参加一个重要会议。徐易江已经提前赶到北京,等着赵德良。出访团成员在北京散了,一部分在北京办事,一部分乘火车返回雍州。唐小舟没有必要留下,回到雍州。没想到,雍州有一件事等着他了。
如果不是想到要把礼物送出去,倒也没事,至少,孙志华不知道唐小舟已经回来,或者唐小舟可以征个理由,避开这件事。唐小舟想,送礼这种事,宜早不宜迟,早点送出去,说明自己心里有他们。何况,他们只要稍稍打听,便能搞清廷,自己送给其他人的礼物,价值也就几十关元,送给他们的,却是几百关元。正所谓千里送鹤毛,礼轻情义重,对待他们,唐小舟有所区别,就说明一种姿态。换个角度想,无论是洛新光还是孙志华,在办公厅,都不能算是主流人物,得罪背后有赵德良撑腰的唐小舟,对他们并没有丝毫益处。既然唐小舟如此主动,他们又何必做这个恶人?唐小舟没有家人,也不用回家去向谁报到,第一时间回到了办公厅,接着就去拜访洛新光,然后又去拜访孙志华。果然,和上次不太一样,两人的表情,都变得丰畜了许多。离开他们之后,唐小舟还暗喜,只要自己坚持,滴水石穿,相信一定可以和这两个人融洽起来。
晚上,唐小舟和冷稚馨一起吃饭。原本他想,吃饭的过程,应该是很愉悦的过程,毕竟,好一段时间没见了,自己和她在一起,从来都是快乐的。可他没料到,自己太长时间没有接触女人了,面对一个秀色可餐的女人,已经不是享受,而是煎熬。最初,他是准备安排点活动的,又担心真的有什么活动,自己会陷进去,无法自控,只好提前结束,各自分手。
回到家虽早,却并不好受,折腾了大半个晚上,直到凌晨两点多才睡。因为赵德良不在雍州,又因为住地离省委不是太远,唐小舟没太把上班时间放在心上,到达省委门口时,迟了约一个小时。
他把车开到大门口,发现那里站了很多人。他心里一愣,暗叫了一声不好,群访事件,让自己碰到了。以前遇到这种事,他可以绕过去,也可以在旁边找人聊上几句,了解一下情况。毕竟,那时上访事件离他很远。现在不同了,他分管信访部门,如果绕过去,实在说不过理。
他把车停在一边,却没有立即下车,而是坐在车里观察。这些人才刚刚聚集,信访办的相关人员还没有到来,在此维持秩序的,是派出所的民警。
唐小舟掏出电话,给孙志华打电话。
孙志华说,唐主任,我正在车上,今天刚刚上班,就听说了这件事。你现在在哪里?唐小舟不好说自己在现场,只说,我也在车上。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孙志华说,信访这个工作,能有什么好事?什么样的人都有,什么样的事都可以遇到。刚才我了解过,是丘成县罗家湖的人。说来话长,我们已经出面协调过好多次了,就是解决不了。等我们见面了,我再具体向你汇报。
丘成县隶属于沪源市,与陵丘市和东涟市相邻,处于三角地带。行政区划中的这种三角地带,往往都是盲点地带。这种现象并非现在才有,历史上更是如此因此,处于这种地方的民众,法制观念制度约束等都很弱,也最容易发生各种各样的事件。听说是丘成县的民众上访,唐小舟感到有点头大。
这是自己第一次独立处理问题,想一想,心里有点发虚。坐在汽车里,唐小舟仔细想,自己毕竟是办公厅的人,这件事,还是先和秘书长通一下气,听听他的意见吧。想到这里,他拿起手机,拨通江育奇的电话。
江育奇说,我就在办公室,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
唐小舟说,关于这件事的处理,秘书长有什么指示?江育奇说,你刚回来,又是刚接手工作,我看你暂时不要过问了,让孙主任去处理吧。
唐小舟想,如果早一点给江育奇打这个电话就好了,有他这句话,自己立即调头走开,装着根本不知道。现在,他和孙志华通过电话,说明知道此事,如果撒手不管,孙志华会怎么想?如果真按江育奇所说,撒手不管,说不定,和孙志华之间,矛盾加深了。看来,他还真的不能不管。问题是,怎么管?按孙志华的说法,这件事已经施了几年,不是一直施着吗?今天不解决,明天还可能是自己的事。
他说,孙主任给我打过电话,我答应他去现场。
江育奇说,这样啊。那辛苦你了。
唐小舟说,我倒不怕辛苦。只是我从没接触过这类事,心里有点虚。请秘书长指点我几招吧。
江育奇说,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太了解。所以,我也没什么好点子给你。只有一点,尽快让那些人离开省委,就是最大的胜利。
信访办的人赶到了现场。孙志华并没有立即出现在上访人群中,而是走到唐小舟的车旁。唐小舟弯过身,推开副手席的门,让孙主任上来。不待孙主任坐稳,唐小舟便说,先简单谈一谈情况吧。
孙志华说,情况还真有点复杂。丘成县有两个大4,1,一个4,1王,一个4,1成。这两个4,1大概有几百年历史,也可能更长。像这种古老的大4,1之间,通常都有矛盾,这种矛盾,要追溯到几百年前,很难分得清谁是谁非。建国以前,这两个性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经常发生宗族械斗。解放后,人民政府做了大量工作,这两个姓的矛盾有所缓和,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因为是两个古老的大族,这两族人,在江南省出了一些人物。王性有过一位省政协副主席,以及其他一些政界人物,成性有好几位市人大副主任以上的领导。在丘成县,也有一些重要领导来自这两大性,目前在位的,就有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王清华和司法局长成敢。
几年前,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王清华的儿子王一彬和几个同学在家里玩,为了向同学炫耀,他将父亲的配枪偷出来,给同学们看。恰在此时,成敢的女儿成绢丽从门前经过。王一彬把成绢丽叫进来,表示要和她谈朋友。成绢丽和王一彬是同班同学,平常并不喜欢他的为人,更不喜欢他的纠缠,当场拒绝。王一彬觉得在同学中很失面子,拿出手枪,指着成绢丽说,你如果不答应,我就打死你。成绢丽可能以为他手里是假枪,说,你拿一把假枪吓唬谁啊,你打死我,我也不答应。
就在这时,不幸的事情发生了,王一彬手里的枪响了,子弹打中了成绢丽的额头。事后调查,王一彬说,他以前从未摸过枪,并不清楚枪的相关知识,当时只是拿着枪挥舞,想吓唬成绢丽,没想到枪走火了。不幸发生后,王一彬将手枪扔在现场,和同学一起背起成绢丽送到医院。医生检查证实,成绢丽已经死亡,王一彬吓坏了,找到一个机会逃走了。
案发时,王一彬不满十六岁,未成年。
因为王一彬未成年,又是过失杀人,自然也考虑到王清华是丘成县政法委书记的身份,此案并没有在丘成县办理,而是交给沪4市。最终,王一彬成了少年犯,在沪4市服刊。成敢自己从事司法工作,知道此案可追究之处不多,只得认了。王成两族,因为此案,矛盾却更进一步加深。
至此,事件原本告以段落。不料,前年发生了一件节外生枝的事。王一彬的母亲想念儿子,四处托人找关系,把儿子提前释放了。成家见王一彬刊期未满便出来了,十分气愤,开始四处告状。
王一彬出来,并没有办任何手续。这种事如果发生在普通人身上,是很容易告发的,处理起来也容易,只要将王一彬再收进去,就可以平息。可是,有一种传说,王清华可能接任市委常委、市政法委书记。因为有了这个前提,事情变得微妙起来。王清华对此始终没有明确表态,别人不敢轻易动作,担心得罪了王清华。
王一彬没有进去,成家不依,一直在告状。成敢的身份不同,自然不好出面,主要出面的是成敢的妻子。因为此事的影响,提拔王清华的事,被搁了起来,一搁就是两年。谁都没料到,出现了意外,一次上访途中,发生车祸,成妻身亡。如此一来,矛盾更进一步激化。成妻死亡的第二天,王一彬被收监。可事情到了这一步,成家无论如何不肯善罢干休,成敢继妻子之后,开始上访。他的诉求不再是将王一彬送进监狱,而是要告倒王清华。成敢因为告状,经常不上班,县里便以这个理由,停了他的局长职务。如此一来,矛盾更进一步激化。同时被激化的,还有王成两族的矛盾。成敢以及成氏家族,数次前往省市上访,省里已经多次和市里通气,要求他们处理好此事。市里每次也都答应得很好,表示一定会妥善处理。
唐小舟认真听完,仔细想了想,问孙志华,这类案子,省里一般是怎么处理的?孙志华说,信访办不是执法单位,没有处置权,只能转相关部门处理。像成敢这件案子,属于丘成县的案子,考虑到王清华是县政法委书记,案子如果转到县里,他们也会觉得棘手,根本不可能处理。所以,我们每次都是和市相关部门联系唐小舟问,今天的事,你准备怎么处理?孙志华说,能怎么处理?先了解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劝他们回去。这件事的处理,恐怕还只能是在市里。
唐小舟和孙志华一起下车,走到上访人群中。这些人很有组织,站在那里,举着标语,既不喊话,也没有谁情绪激动。大批的警察在一旁警戒,他们只是站在那里,倒显得无所事事,信访办的相关人员在与上访人员交涉,劝他们离去。可无论他们说什么,上访人员就是笠之不理。
唐小舟随着孙志华走过去。孙志华问,成敢在哪里?怎么没看到他?其中有一个人认识孙志华,说,孙主任来了?成局长没来,我们是自发来的,与成局长无关。
孙志华说,我又不是三岁孩子,你这话我能相信吗?叫成敢来。
那人说,真的与成局长没关系。
旁边也有人说,是啊,道路不平旁人珠,我们是看不过眼,才来的。
孙志华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上次不是说得好好的吗?那人说,市里那些当官的,官官相护,根本就不想解决问题。我们听说,王清华提拔的事已经定了,报到了省里,等着上会了。
听说这件事,唐小舟一言未发,走到旁边,拿起电话,给吉戎菲打了一个电话。
吉戎菲的手机在孔思勤手里,免不了要说几句别的话。唐小舟问,新工作感觉怎么样?孔思勤说,谢谢首长关心。我也不知道干得好还是不好,我只能说问心无愧。唐小舟说,我知道你一定能干好。孔思勤说,这就难说了,没想到当秘书学问还真是大。哪天有时间,我请你吃饭,向你拜师好不好夕唐小舟说,好哇。又说,戎菲部长有时间吗?我和她说几句话。孔思勤并没有说有时间还是没时间,只是说,你等一下,我去看看。
唐小舟暗想,孔思勤天生有悟性,仅这一句话,就可以看出,她这个秘书当得很不错。她并不清廷唐小舟和吉戎菲的私交,也不清廷吉戎菲是否肯接这个电话,更进一步,她不能大包大揽替吉戎菲揽下这件事。所以,她的回答非常圆滑技巧,既不说吉戎菲有没有时间,也不说自己去请示,而是说去看看。她去请示吉戎菲,吉戎菲若说不接这个电话,她便可以找理由推脱,诸如部长在开会之类没过多久,吉戎菲接起了电话。吉戎菲说,小舟你好,我马上要去开个会,你长话短说。
唐小舟说,省委大门被人堵了,你应该听说了吧。
吉戎菲说,是啊,刚才有人告诉我了,是怎么回事?唐小舟说,这事一句话说不清,我只问一件事。这些上访人员说,他们来上访,是因为听到一个消息,说是要提拔丘成县政法委书记王清华。据说马上要上会,我想了解一下,这个消息是不是真的?吉戎菲说,是真的,先解决公安局局长,后一步解决政法委书记和市委常委。我们正准备派人去考察。唐小舟又问,是省里谁的意思吗?吉戎菲说,不是,市里和省公安厅看中的人选。
唐小舟又分别给监察厅以及公安厅打电话,希望他们派人过来。
打完电话,回到孙志华身边,孙志华还在那里和上访人员交涉。唐小舟轻轻拉了一下他。他看了唐小舟一眼,随后跟他走到一旁。唐小舟小声地问他,你认为成敢一定来了吗?孙志华说,他肯定在,只不过没有出面。
唐小舟又说,我有一点不明白,省信访办为什么不协调有关部门一起来处理这件事?孙志华说,赵书记不是强调自扫门前雪吗?这件事,原本就是沪源市的事,他们拉的屎,他们应该自己楷干净。我们也曾协调过一些部门,他们的做法,和我们差不多,就是转给市里的相关部门,结果没什么区别。这样的事,市里如果不管,省里很难办,有劲使不上。
唐小舟明白了,信访部门原本就不是一个权力部门,只是一个协调部门,他们无权处理任何一起信访事件,只能协调相关部门去处理。可这个相关部门,就是一件更难说的事了,谁都知道涉及信访的事麻烦,能推就推,能躲就躲,谁都不想惹事。最终,一定是将事情推到了责任部门。责任部门是谁?自然就是利益相关者,涉及的人,甚至是关键负责人,除非这个负责人自己愿意出面处理,否则,这件事,根本无法解决。
以眼前的上访案为例,省信访办无权对此案并没有管辖权,他们管的是涉及副厅级以上干部的上访案,王清华目前还只是正处级。省信访办能做的,也就是协调省公安厅或者沪源市信访办。省公安厅怎么办?恐怕也就是由信访室出面,将相关信访件,转给市公安局信访室了。市公安局信访室又能怎么办?转给县公安局。县公安局信访组,敢办公安局长、政法委书记?除非他们不想混了。至于卢源市信访局,工作程序大概也差不多,名义上,他们管辖的是涉及副处级又上干部的信访案件。王清华虽然在此范围,可人家是县委常委,这个职务的干部,没有市委点头,谁都不敢办。为了应付上面的协调,只好将信访函转给县信访局。县信访局才只是一个副科级单位,敢对县委常委怎么样?别说县信访局不敢处理,就算是县委书记下令调查一个县委常委,也要冒很大政治风险。
由此可以看出,信访工作难搞,其实是机制上的。
唐小舟说,我已经通知了省公安厅和监察厅来人,具体的事,我来协调。孙主任,你设法通知成敢到场。如果他不来,那我们也就不管了。
孙志华说,好好好,有唐主任出面,我就放心了。
和孙志华谈妥,唐小舟进了派出所的值班室。没过多久,监察厅来了一位副厅长。唐小舟和此人挺熟,他是容易的丈夫茅正余。唐小舟和他说话,先问了容易的情况,他说还好,办公室出身,处理工作四平八稳。学校那种地方,需要的就是平衡力,她正好可以派上用场。又问起相关情况,唐小舟作了简要介绍。茅正余表示,这件事他是第一次听说,信访办当初只是和监察厅相关部门联系,而相关部门按照办事程序,将案子下转了。
又聊了几句,孙志华带着成敢来了。唐小舟认真看了一眼,发现这个中年男人显得很落魄,胡子都没刮,头发有些长,衣服很脏,面上有些菜色,不像一名干部,完全就是一个上访者形象。唐小舟暗想,时世造人,想当初,面前这名男子当司法局长的时候,大概也是风光得很吧,命运的浪头几个折腾,就可以把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
孙志华也没和唐小舟以及茅正余打招呼,请成敢坐下,然后看着唐小舟。
唐小舟不好冷场,问成敢,成敢是吧?说说你的具体要求吧。
成敢大概见唐小舟最年轻,不是太信任他,只是看了他一眼,却没说。
孙志华介绍说,这是办公厅的唐主任。
唐小舟纠正说,不是主任。我叫唐小舟,你可以叫我小唐或者小舟。今天,我把监察厅的茅厅长叫来了,等一下,公安厅还会来一个同志。眼下这件事,最好是在这里解决掉。你曾经是干部,应该是知道政策,这件事,施下去,对谁都不好。
成敢说,我只要求一个公平公正合法的处理。我的要求很简单,我希望有人过问一下,王清华的枪,是怎么到他儿子手里的。枪支管理有严格规定,一个公安人员的配枪被别人拿走,而且用这支枪杀了人,这支枪的所有者,应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
成敢顿了顿,接着说,第二,王清华的儿子王一彬刑期未满,为什么能够出来?是怎么出来的?如果是一个普通人的儿子,能够这样出来吗?我听说,他出来没有办任何手续,那算不算越狱?如果说,王一彬是越狱,那么,应该按照越狱处理。如果王一彬不是越狱,那他是怎么出来的?又应该怎么处理?唐小舟暗想,到底是司法局长出身,抓问题果然抓住了要点。唐小舟并没有查阅相关规定,但以前当记者的时候,接触过类似的案子,公安人员丢失了自己的枪,后果非常严重,将受到很严厉的处分,似乎是要撤职一类。如果这支枪犯了很重大的案子,所受的处分会更重。换句话说,如果真是王清华的枪,那他是一定要受处分的,根本没有可能继续担任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这话,唐小舟自然不能说,此时,他说任何话,人家都可能拿来当武器。当官其实也是一种说话的艺术,许多官员说话滴水不漏,并非他们不愿意把话说得清廷明白更容易理解,而是不想让人当枪使了。
正考虑自己该说点什么的时候,公安厅的人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性,唐小舟问了一下,是公安厅信访室的一名副主任,性阮。唐小舟有点恼火,又不便发作。如果容易还在政治部当副主任,他的电话会直接打给容易,相信公安厅也不至于派一个说话不管用的信访室副主任来。人既然来齐了,他就得说话了。他首先将目标对准了公安厅信访室,问道,阮主任是吧?这位成敢同志,你有印象吗?阮副主任看了成敢一眼,摆了摆头,说,没有见过。
唐小舟更进一步说,那我换种方式,丘成县几年前发生过一起枪案,县公安局长的儿子,用他父亲的配枪,误杀了司法局长的女儿,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吧阮副主任说,这件事我听说过。
唐小舟有些恼火了,但还是尽可能控制自己,说,只是听说?这件事的信访材料,信访办转给你们信访室了吧?阮副主任说,好像有这么回事,我们转给丘成县公安局了。
唐小舟听了这话,哭笑不得。告的是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信访件却转给了公安局。公安局的信访组难道不在公安局长的领导下?他们敢处理?就算敢,也无权嘛。信访工作这样搞,怎么可能不出事?怎么可能不造成群众和政府的对立?当然,唐小舟只是分管,这事,他还真不能去管,否则,就会让人说闲话。他目前所能做的,也就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
他说,按照枪支管理条例,公安局长的儿子把父亲的枪拿出去了,并且用这支枪杀死了人,这种行为算不算盗枪?或者枪支丢失?阮副主任说,这件事,我听他们说过,好像不算。枪并没有离开他的家,也没有丢失。
唐小舟简直就想拍案而起。王清华之所以没得到处理,大概就是找了这么个借口。他实在有些忍不住,说,阮主任,按你这样解释,我有一点不明白。公安局长没有丢枪,可这支枪被证实杀死了人,从逻辑上说,难道不是证明了人是公安局长杀的?阮副主任说,这个,我就不太清廷了。
唐小舟没法再说了,说了也是白说。公务员系统内,这种人多得很,干了几十年,基本还是一张白纸,什么都不懂,竟然还能混上一个职位。他只好换了一个说法,说,今天叫茅厅长和阮主任到这里来,就是要处理丘成县原司法局长成敢上访一事。刚才,你们没来的时候,我已经向茅厅长大致介绍了情况,阮主任表示她知道这件事。现在,上访的群众还在外面等我们这里的消息,我们就抓紧时间。这么大热的天,那些上访群众站在太阳下面烤着,也不容易。孙主任,你先说?孙志华说,事情摆在这里,省信访办已经接访了好几次,也拿出过具体意见唐小舟问,具体意见是什么?孙志华说,就信访件中提到的两大主要问题,即被信访人失枪问题以及王一彬出狱是否因为被信访人滥用权力的问题,我们分别致函监察厅和公安厅,希望相关部门,作出调查处理。
唐小舟明白了,这是典型的公文办公,不管什么信访件,贴上一个公文处理签,发往相关部门。相关部门同样贴上一个公文处理签,层层下转,最后,下面再弄出一套说词,糊弄上面。许多事,就被这种公文转上转下给办糟了。为什么会办糟?很简单,因为没有一个部门,需要对这些转来转去的公文负责。信访部门,除了将信访件转给各有关部门,他们是没有别的权力的。这也是信访工作难搞的原因,甚至可以说,信访部门既然没有处理权,就是一个盲肠部门,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唐小舟说,这件事,我们也不深入去讨论了。我看是不是这样?我们也不搞公文旅游了,就在这里定下来。我的意见,先在这里不下结论,一切等调查结束之后,我再来协调各个部门,开个碰头会,拿出一个具体意见。现在有两件事要立即着手去办,一是枪支问题,二是释放还是越狱或者其他问题。我看是不是分一下工,涉及枪支问题,由公安厅负责调查落实,是信访室去处理,还是公安厅纪检组去处理,你们自己去平衡。希望尽快能够拿出一个调查报告出来。这件事,我会和杨书记沟通一下。阮副主任说,只要杨厅长说话,事情就好办了。
唐小舟不理她,继续说,第二个问题,涉及王清华同志是否违纪违规,就由监察厅来负责这件事。茅厅长,你看怎么样?茅正余说,这里面有一点问题。王清华刚刚被任命为市公安局长是吧?市公安局长只是正处级,不属于省里的监察范围。
唐小舟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这件事,协调省监察厅,确实存在一些问题。但另一方面,省监察厅,也只是一个厅级机构,他们的监察对象,却是副厅级以上领导,和信访办一样,同级办不了同级的案子,办下级的案子,又属于越权,结构性问题,使得他们只能在省委授权的情形下,才能工作。同时,唐小舟又想,自己第一次单独处理事,如果没有一个结果,传出去就是一个大笑话。他略想了想,说,监察厅能不能下去督导一下?茅正余说,这个没问题,过几天,我带人去一趟泸源。
话说到这里,也就够了,至于监察厅怎么去督导,唐小舟不能再过问了。他说,那好,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我们来确定一个时间。以一个月为限,够不够?茅正余说,一个月够了。
阮副主任没有说话,唐小舟也不想让她说了,接着说,我们就定一个月。现在,我们不下结论,等公安厅和监察厅的调查报告上来后,由信访办召集相关部门开个协调会,我来参加一下。接着,他又转向成敢,问道,成局长,这样处理,你满意吗?成敢说,谢谢唐主任。这样处理,我没意见。不过,还有一件事,我被停职一事,是因这件事而起,希望组织上给予一个说法。
唐小舟说,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这件事,现在还只是调查阶段,无法下结论。具体解决,需要等调查结论之后。调查结论出来之后,我再向有关常委专题汇报,商量具体的解决办法和意见。请你一定相信组织。
对于唐小舟的处理方式,成敢显然提不出任何问题,协调会之后,上访人群很快就散了。茅副厅长和阮副主任已经先期离去。信访办的相关人员准备返回办公室,孙志华主动邀请唐小舟,说,唐主任辛苦了,中午我请你吃饭。
唐小舟正有话要对孙志华说,上了他的汽车。上车后第一件事,给江育奇打电话,报告说,上访群众已经撤离,具体细节,下午上班后,他再向秘书长报告江育奇在电话里说,不错不错,小舟是个人才,出手不几啊。
唐小舟觉得这话有点怪怪的,说不清是种什么滋味。同时,他又想,处理这类事,自己是第一次,不仅如此,独档一面地开展工作,自己同样是第一次。当时也就认定要快点将那些上访的人弄走,现在再仔细想一想,整个过程,似乎有很多毛病,搞不好,自己是把身边这些人得罪了。
随孙志华进入办公室,刚刚坐下,唐小舟便化被动为主动,对孙志华说,孙主任,刚才我想了一下,觉得今天这事,我做得有点过了。
孙志华说,你为什么这样说?唐小舟说,当时,我只想快点把聚众上访的事解决,所以自作主张了。事后想一想,心里很不安,发现自己今天犯了好几个错误。第一,信访办主任是你,而不是我,我有越驱代厄之嫌,犯了幼稚毛糙、自作主张的错误。第二,我对监察厅和公安厅发号施令,有以势压人之嫌,犯了目中无人以势压人的错误。第三,一名处级干部的监察权,在市里而不在省里,我把监察厅的副厅长叫来,也存在很大的问题,犯了程序错误。看来,我还是缺乏经验,办事不成熟。一方面,要请孙主任多包涵,另一方面,以后,孙主任要多教教我,多提点我。
孙志华看了看唐小舟,掏出一支烟,扔给他。唐小舟原想拒绝,想一想,还是接了。孙志华替他点燃香烟,又自己点了,说,唐主任啊。唐小舟立即纠正说,我求你,叫我小舟好不好?你就当我是你的学生。
孙志华再次摆了摆手,说,小舟啊。想听我的真心话吗?唐小舟吸了一口烟,说,对于官场,我虽然说是一个新兵,但也知道,谁若对另一个人说真话,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喝多了酒,要么是当成最知心的朋友孙志华说,我既不是喝多了酒,也不是把你当成最知心的友。我年龄到站了,也不怕了,所以说几句真心话。我们以前虽有接触,毕竟了解很少。那时,你也只是起上传下达的作用,也看不出你的能力和水平。今天这件事,虽然你总结了这样的缺点那样的错误,坦率地说,你的总结很对。换个角度看,我肯定对你有意见。不过说真心话,信访工作,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工作,是个结构性难题,如果不霸点蛮,这件事,根本解决不了。所以,说到底,你的方法不一定对,效果却很好。唐小舟说,谢谢你的理解。说到底,我还是急躁了,缺乏冷静的思考。
孙志华说,这都是小节,时间长了,很多东西,你自然就会了。我倒是觉得,圆滑并不一定是好事。我在这个官场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就是没有学会圆滑,也看不来那些圆滑的人。我如果圆滑一点,可能也不是今天这个样了。
尽管如此,唐小舟还是担心会有后遗症。中午,孙志华请唐小舟吃饭,趁着这个机会,唐小舟打了几个电话。那个阮副主任自然没有必要解释,甚至没有必要向公安厅信访室主任解释,他分别给政治部主任刘幸农和公安厅长杨泰丰打了电话,接下来,又分别给茅正余以及梅尚玲打电话。
因为有容易的关系,唐小舟和茅正余的私交还算过得去,按照通常的理解,就算他今天做得有点过分,茅正余大概也不会计较。一个人宽容另一个人的缺点毛病,只因为彼此间的感情。在官场,绝对不能寄托于他人的宽容。一次让人家不舒服,人家可以宽容,次数多了,人家就不会这么想了。因此,发现了问题,立即进行补救,才是最佳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