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道:“师父教我们,观人先观魄,见性复见皮。问名需问脉,相骨先相经。”喻余青一怔,道:“那是什么意思?”玉儿道:“看人不是用眼睛看的,我看见你就知道是你,那要看魂魄,看经脉,看根骨,看本性。师父教我们第一便是如何看人,他说这世上顶着人皮的畜生太多,要我们一眼分辨到底是人是鬼。”
石猴儿呸了一声,道:“我看他就是最大的鬼,那时候但凡认错他,便要被他打得皮开肉绽。”
喻余青只觉得浑身巨震,没在意石猴儿说什么,追玉儿问道:“你师父这样说么?”
玉儿点点头:“师父是这么说的,并且还说了许多;但我明白不了,但看到你现在这样,又好像明白了一点。”
喻余青于武学之上有谓天才,旋即明白这是一门极为高深的心法口诀,怕只是两个小儿年岁太小,经历太少,口诀背也背了,怕也只能浅尝辄止。但于他而言,陡然听闻,只觉得魂灵一震,那些在武功之上缠绕他许久的困扰仿佛得解。
他不由得问:“你们师父是谁?”
石猴儿道:“我们师父死了,他是个大大的恶人。正因为他死了,我们才抓紧逃跑,免得再被他抓回去受罪。他倒是生得极美,可心如蛇蝎,又有什么用呢?我都背地里叫他老鳖精。师父不准我们直呼其名,也不准对外说是他徒弟。但他死了,如今这些都可以作废了。”他像是扬眉吐气一样,道:“我们不知道他叫什么,但听到过来往的人当面称他一声‘潜山散人’!”
第四十二章人去玉楼空
潜山散人,那是江湖上人敬一声王潜山的号。这一切恩仇混沌,说到底也都仿佛是捺一根线,从王潜山这个名头下面穿过。先前他一心求死,万事都不过过眼云烟,如今陡然活转,那一切恩怨是非又得重头再来。浑浑噩噩之间,这名字像根针那般一扎,让他一个激灵踉跄着站起身来——“……三哥!……三哥在哪儿?”
两个孩子也惊起去扶他,喻余青纳头便往前跌跌撞撞走,没两步便踏得周围烧枯的廊阁上断裂残木萧萧而下,脚下一踩踏空,整一块廊板都向下落去。两个孩子哪里拉得住他?三人一并朝底下跌去。跌穿一层,尤有未止,那火烧后剩下的骨架嶙峋,一碰便化了火灰。喻余青心道不好,自己死也罢了,这两个孩子心地纯善,却为了救他要被拖累,那是他万万也做不到的,当即反手一抱,伸手抓住旁边的木头,一阻下坠之势,但那木头入手一捏,又成了齑粉。他伸手往前,内蕴劲力,心道要是有什么趁手武器便好。心念转时,那铁索居然仿佛有灵性一般,与他心意相通,猛地从上头追来,喻余青伸手一缠,挂住了胳膊,将他们三人吊住。石猴儿机敏,立刻攀住旁边的廊柱,和玉儿两个爬下一边去。孩子体重甚轻,有些摇摇欲坠的木头也倒撑得住。喻余青慢慢将自己放到一边的一大块看上去尚且结实的木台之上。他们跌到下层,都是上层攒下来的桁梁地板,还有大块石基,因此叠在一起,倒没有那么脆弱。
石猴儿瞧着他,斟酌道:“喻大哥,你要找的公子,是不是长这样儿,”他比划着,“脑门后胡乱挽一个髻儿,乱散散的,看上去没有武功……”
喻余青急道:“是!你见着了他了么?我最后救人出去时,能探看的地方都寻了,楼里剩下的人里没有他……他在哪里?可还好么?有没有事?”
石猴儿道:“我瞧见他在屋檐上说话,又听人叫他做王樵。后来乱起来,就不大瞧得见了。”他挠挠头皮,“那些人都很着紧他的模样,怎么能有事?你还是先顾着自己,这趟鬼门关走过,身子还没大好呢,嗓子也哑得厉害。”
喻余青原本心乱如麻,一心求死,千头百绪之间又种种奇缘纷乱沓来,一时转不到上面。如今死志既去,立即记起王樵的事来,只觉得一阵阵地急火攻心。虽然知道三哥明面上懒散邋遢,却着实不是蠢人,定能够逢凶化吉。但内心却始终隐隐不安;而石猴儿精明乖觉,他若是什么都不知,从开头便不会问;但若他问了,就其实是在探自己的口风。当即冷声道:“你有话瞒着我不说。你到底瞧见什么了?”
石猴儿只得道:“你别急,别急嘛。我见着他是因为他被那浑身白的怪人抓住了,大家都见了的,他说有什么凤文什么的,很是打紧。既然这般要紧,那自然不会出事,你放宽心罢。”
玉儿却忽地说:“啊,那个人呀。”石猴儿一凛,推她道:“玉儿,我们去拿果子来!让你青哥儿养了精神,明日我们才好慢慢从后山下去,找个镇子将养身子才好。”喻余青却一把捉住玉儿,他知道这个小姑娘因为头脑里似乎有些毛病,不会作伪,断没有那个石猴那般油头滑面。他道:“玉儿,你也看见你哥哥说的那人了,是不是?他后来怎样,你要一字不漏地直说给我听。”
玉儿好生为难,一面看看石猴,一面看看喻余青;石猴朝她直打眼色,喻余青心中更为惶急,道:“玉儿,你不要骗我。你若骗我,我便再也不理你了。”
玉儿急道:“你不能不理我!”不去管石猴如何拉扯,张口便道,“我看见那人被绳子捆住了,吊在楼上晃荡。好多人争来夺去,把他像风筝线般地扯,那看上去还怪好玩儿,一会从东扯到西,一会从西扯到东,一会两边扯住了,都不撒手。后来楼突然要倒,一时间一乱,他就掉下去了。”
喻余青心头巨震,颤声问道:“……掉下去了?从哪里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