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的才华技艺,还是这世无罕出的一派琅嬛仙岛……那些无数让世人争破头颅、性命相残的东西,在他看来都不值一文,怎么能将他留下?他一个人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因为让他牵挂的那些人,似乎都已经不在人世了,他造了一整个庄子的假人成日里陪着他,可那到底不是真的,他其实当真寂寞又无处倾诉,弇洲避世,他怕是连朋友都不能有罢?……这些年来,他是怎样过来的?他闲暇时,是不是就和他造的假人说话?他说这一切恍如黄粱一梦,所以最终也要尘归尘、土归土——
文方寄不晓得泪水已经糊了满脸,眼下到处都湿漉漉的,连脸上湿了也觉不出来。他陡然灵光一现,大喊道:“错了!”
贝衍舟一愣,道:“什么错了?”
“你错了!”文方寄指着他道,“你说你没有完成你父亲的‘封偃’,所以活到今日,终于完成了……”他缓了一口气续道,“但是你错了!你和那个石燚一样,都解错了!”
贝衍舟果然只有在这方面断不能饶人,拧眉道:“你说我错了?我怎么会错?!我没有错,我按着他的意思,每一样都做了出来,每一处都尽善尽美……”
文方寄抱着那树干道:“因为这个,他留给你的遗谱,叫做‘黄粱’啊!他是要你从梦中惊醒,不是要你与梦共沉沦!他要你清醒,要你去做正事,不要被浮华遮望眼,看不见自己应该脚踏的实地。你若是在这里死了,对得起他如此苦心孤诣的这偃机吗?”他陡然说出这样一大长篇话来,其实并不甚解,但全是父亲师父曾对自己谆谆教诲过的话;他文家家教极严,平日里管得死去活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若是想要去贪玩半晌,定然连手心屁股都被打得肿了,那时候师父便要说出这样一番冠冕堂皇的话来,道是你们小娃娃只晓得片刻玩闹的快活,却不知道这脚踏实地做些本领出来的要紧。他素来耳朵里也听出茧子,听到会背默写,并不能感同身受,直到如今当真和旁人比拼剑招,刀尖上走过性命时,才痛悔自己为什么平日里学艺不精,不肯再多下些功夫?
但贝衍舟从小天赋异禀,才气四溢,与需要打手心板子的孩童从来就不做一处。旁人茕茕苦读的书本,他看一眼便能记住;旁人费尽心血的偃机,于他而言像吃饭喝水一般容易。旁人对他,总是夸奖奉承居多,纵然妒忌羡恨,那也是忌惮他的本领。许多独门秘术因为只能仰仗他,所以也是尊崇顺意为上,谁也不愿捋了他的逆鳞。他浪荡半生,不服管教,哪里有人对他教训这些?以至于寻常人家的这一套寻常道理,在他听来却显得振聋发聩。“是么?”他眼里迷蒙,又猛然摇头道,“不,不是,我父亲最恨我,他恨不得没有生过我这个儿子。”
文方寄急道:“不是的,他只希望你能好好的,他虽然一会儿骂你,一会儿嫌弃你,一会儿斩钉截铁地说‘我没有这个儿子’!但实际上,他很以你为荣,所以更希望你好!”
贝衍舟突然怔住,眼神中露出点混乱的情愫。“……怎么可能?……不,你不懂。你根本就不知道……”文方寄扑身入水,顶着浪头向他游过去:“喂!我问你!如果偃机不能达成目的,是不是就是失败的作品?譬如说我要一箧没有密令私自打开便会自行焚毁的神机匣,结果造出后并没有及时焚毁,被别人夺得了里头的密函,这个匣子是不是就造得失败了?”
贝衍舟点了点头。文方寄抢一口气说道:“你父亲的封偃到底是为了什么而造的?他想要你明白什么道理?”他一连呛了好几口水,却不能停下,拼命地往上一凫,挣扎说完:“若你要是死了,你父亲的封偃便失败了!你明不明白?!”
贝衍舟浑身一震,喃喃道:“失败……?我若死了,就是败了?”一怔神间,见那小子再没有浮上来换气,倒是头顶位置咕噜噜冒出几个泡来,居然被卷进了漩涡里去!急忙叫道:“不好!”也顾不得其他,飞身一跃进水里,顺着涡心朝他游去,一把捉住他脚踝,挣扎将他托上水面。
“傻小子!水性这般,还想着要救人么?!到头来还不是我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