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了一缓,两眼如鸷,慢慢打量他脸孔,道:“那你身上这天长地久蛊,是从哪里来的?”
喻余青浑身剧震,他想起汤光显所说的故事,不敢置信道:“这……怎么会是……?……”说到一半,记起自己脸上的面具除去了,那对面射来的眼光便让他一悚,不敢直视。汝凤生突然手指一勾,快如闪电,向他心口抓下。
先前史文业、张元伯感念喻余青出手相救之恩,又毕竟顾念蟾圣教养之德,见他二人从通天道上摔落,急忙抢上天梯打算趁机相助。此时见蟾圣突施杀手,都忙不迭扑至近前,分左右夹攻援手,叫道:“师尊!手下留人!”喻余青将掌横胸一格,居然挡不住他,勉强向后飘开半步,但衣裳前襟已被他掌风震裂,露出胸口纵横丘壑仿佛枯枝、又没入经脉深处的根茎出来。汝凤生一见之下,双目仿佛流毒,一霎时仿佛喜不自胜,却又悲不自胜,陡然仰天长笑:“在这里了!!!”这一声发喊蕴藏了毕生功力,仿佛发泄怨气一般奔泻而出,直震得人耳膜出血,头昏脑涨,立定不住;史、张二鬼松开了双手,忍不住去捂住耳朵。
那眇目头陀沙阆、岭南侠贾万濮松、针神仇五娘、催命参婆阎婆子原本想要趁乱偷袭,正刚摸到近前,被这“龙啸功”震得立在当地,动惮不得。离得稍远打算援手的人更是砰砰乓乓,倒了一地。喻余青只觉得浑身上下如同上了千斤枷锁,仿佛被压在五指山下,连抬起一根手指也困难;只见那老人面如槁木,神如厉鬼,五指上发黄的指甲又尖又利,弯成爪钩之状,高高扬起,几乎可见下一刻便要徒手将他心脏挖出来。
史文业和张元伯双手堵住耳孔,面色惨白,喊道:“师尊!”声调惶惶,却并非求他住手;反而各自长跪到底。
眼见喻余青怕是无法逃过此劫,蟾圣的动作却在半空中陡然一顿,原来他一瞥之下,看见他胸口种蛊之地,有一处剑刺的伤疤,深入肌理;若不是那蛊根仿佛针线一般,将肌腱两侧拉住,让伤口弥合,怕是早已经不在人世了。他脑中蓦地回想起百年前的事来,一切历历在目,宛如昨天才发生一样。
“我曾见过和这很像的伤疤。
“……那时候我先天不足,患有心病,从生下来便靠百药吊命。夙愿之一,便是寻求长生之法。原本几位僧人、药师都预料我至多活不过二十岁,可我拜在百药门下,既习武强身,更学医学毒,医者自医,也活过了这个年头。但渐要到三十岁时,我的药引之中,必须有鲜活人心一味,方能缓解病痛。我有一位小师弟,什么都比我厉害,虽然表面上对我千依百顺,但暗地里自然也看不起我,背着我仍然当吃人心吊命是邪魔外道,明明战场上遍地死尸,他也从不肯替我挖人心来下药。
“后来我这位师弟扬名立万,成了正派中的大英雄、大圣人,多少人踏破门槛,只为和他坐地谈天。我汝凤生却天天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被病痛折磨到朝夕间只有片刻能够入睡,有时好容易睡着却半夜惊醒,仍能听见师弟在和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谈笑的声音。我知道自己渐欲嫉妒发狂,总是想他会不会趁着自己睡着时便偷偷跟这些人走了,去当他的大英雄、大圣人,再也不屑与我为伍?他是正派,我是邪魔,连名字也不能被写在一起。我知道那些来的人都是什么东西,我活着尚且这样,等我死以后,又有多少人拿那双脏眼去看他、多少唇舌暗自流涎、多少双手向他身上去摸?我受不了,我光想一想就要发疯,想要把他们眼珠子全挖出来,把他们的手全斩下来。
“我自知时日无多,刻苦钻研武学,想要自创出一套绝世神功出来。我和我师弟有个约定,每逢三年之期,我俩便要较量各自新学或是新创的武功;谁若输了,谁便要替对方做一件事。我和他自来赢面各半,即便他赢,凭他的脑袋也想不出什么有趣的事,至多便是叫我喝药、陪他游山,有时甚至不过是吃一颗糖,笑一笑。真不懂他为什么觉得这些有趣?
“那日又到了我俩较艺的日子,他号称‘嫁蛊神通’,居然拿出一支木蛊的蛊苗来,说这便是他今次创出的新招,名为‘天长地久’,是真正的长生不老之术。我哪里会信?他那时的蛊虫,若是植入了他人身上,便往往能控制对方为己所用。我以为他是要害我,摆脱我的管束好逃下山去,因此和他大打出手,并把他扔到那群喜欢崇拜他的人面前,让他当中出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