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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谁把谁丢失在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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姝觉得龚倩就是个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因为自打顾亦城一出现她那张脸就越发灿烂。而顾亦城则衣冠楚楚的坐在那里,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虚伪的问道,“聊什么呢,那么开心?”她真想撕掉他虚伪的面具,假的假的,他其实就是个厚颜无耻的流氓。

    龚倩一直待到晚上才走,舒姝拉着她的手道,“你空了帮我去机械厂喂喂小黄吧。”

    龚倩说,“好。”

    送走龚倩,顾亦城问舒姝,“小黄是谁啊?”其实,听这名字他便猜到是狗,这样明知故问不过是找个话题和她多聊几句。

    过了一会儿她道,“我养的狗。”

    “什么品种啊?”

    “不是所有狗都有血统。”

    “那就是土狗了?”

    “现在土狗不叫土狗了。”

    “那叫什么?”

    “综合田园犬!”

    顾亦城忍不住笑了一下。舒姝有养花草的习惯,可她懒啊,一般只养仙人掌、芦荟之类的植物,也不用怎么浇水,她总爱对着花花草草自言自语,他记得以前她说,花草也是有生命的,多和它们说话,它们会长得好一些。花花草草有没有生命他不知道,但他实在想象不出,舒姝养的那个啥啥“综合田园犬”是个什么样子?是不是和她一样也不爱理人?想到一人一狗站在江边互不理睬的样子,顾亦城由衷的笑了起来,见舒姝回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这才止住了笑,咳嗽两声试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

    舒姝仍不怎么理会顾亦城,她夜里总是睡不踏实,有时睁开眼,他就真的在她身边,替她捻被子,他们也不说话,就那样静静对望。

    黑暗中,舒姝背过身去道,“你不用每天夜里来看我,我睡觉其实很老实。”

    他顿了顿,道,“我知道。”他当然知道,她睡着时呼吸变得异常轻微,因为曾经她那般乖巧的躺在他的身边,从不踢被子。

    渐渐的,顾亦城能够感觉得到两人之间不再剑拔□□。舒姝喜欢看书,抱着书坐在花园的凉亭里,一坐就是半天。她看书,他站在落地窗前看她,起风时,他拿着披肩搭她肩上,她说谢谢,他说不客气。偶尔她也和他聊两句,他讲笑话给她听,她总是心不在焉,可是过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微微扯动嘴角。

    他给她将他这几年去过的地方,从俄罗斯的冰天雪地到埃及的沙漠再到地中海风情,他说话时她从不看他,但他知道她其实在听,讲到关键时刻他会故意停一下,作为聆听者的她总是下意识的抬起头看他一眼,虽然只有一眼,可顾亦城觉得够了,六年多了,他终于能够感觉到她的气息,在这寒冷的初冬,冷却的心正一点点死灰复燃。

    晚上,她喜欢看守着电视看一些连续剧,什么美人心计,回家的诱惑,流星蝴蝶剑。他看得断断续续剧情接不上,便问她,“这女的上集不是死了吗?”

    她很鄙夷的看他一眼道,“那是另外一部电视剧,你古装剧和现代剧不分的吗?”

    他笑道,“女人化了妆就一个样。”

    他陪她看唐山大地震,当徐帆饰演的母亲说救弟弟时,她便哭了。他伸出手,试图去摸她的脸上的湿润。她别过头,避开他的碰触,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道,“姐姐很可怜……”

    “不就是电影吗?别想了。”说着便去抢她手里的遥控器道,“不看了,不看了,换一个。”

    “电影是由真实故事改编的。”她不依,“你说是不是所有的人在那种情况下,都会选择要弟弟不要姐姐?”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纠结这个,要知道中国人重男轻女的情结可谓根深蒂固,难道她又想起了孩子?可今天没下雨啊!想着她犯糊涂的样子,他心里就寒碜得慌,试着哄她道,“别想电影了。对了,我有个朋友,学心理学的……挺有意思的,你不是说待在这里无聊吗?你要是感兴趣,我带你去他那里玩玩。”

    “不感兴趣……”她淡淡的语调,是不带感情的抗拒。顾亦城知道,她说“不感兴趣”其实就是拒绝和他有任何的交流,那后面的话该怎么说,总不能硬绑着她去看心理医生吧?这话题只好就差止住。

    电影看完了,她情绪一直很低落,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剥了一盘她喜欢吃的新鲜核桃端她面前道,“美丽的小姐,赏个脸吧。”

    她低垂着眼,从盘里拾起一颗,细细嚼嚼。

    他笑道,“你别说,这东西果还真难剥,以前吃现成时怎么就不觉得呢!”

    她顿了下,吃完一颗后便不再吃第二颗,低着头,一副逐客的样子。

    顾亦城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什么叫吃现成的,他总不能解释说是江蓉给他一颗颗剥的核桃吧。

    接下来的几天,舒姝又回冷冰冰的模样,他说十句她也不见得回他一句,最爱问他的一句话就是,“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他总是回答,“等伤口痊愈。”

    一个月了,其实她的伤口早好了。他坚持让医生每天给她例行坚持,无无非是想以这种看似还算正想的理由留她在身边久一点,尽管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个“久一点”快快要期了。

    舒姝的生活一直很规律,生物钟也很准,习惯早睡早起。

    她每天七点起床,吃了早饭,半个小时后护士便会过来提醒她吃药,偶尔她也披着外套去外面的花园里走走,别墅区依山傍水,环境极好,都是独门独院,前后花园面积大,所以她经常会产生一种这里除了她没有其他人的错觉。

    每天她去花园散步,都能看见一位五六十岁的老人推着轮椅围着花园遛弯,挺精神的一个人,想来年轻时很帅,身后总是跟着两名护士,偶尔遇见爬坡上坎护士上来扶他,他就发脾气,很凶的将人骂走。

    这天,老人推着轮椅从她身边路过时,忽然停了下来,啪的一声将报纸扔给舒姝道,“丫头,我眼睛不好,帮我读读这则新闻。”

    舒姝愣了一下,指着报纸上的一条新闻问道,“是这条吗?”

    “随便啦。”

    秉着中华民族尊老爱幼的优良传统,舒姝耐心读完一条,老人夸了她一句声音不错,然后让她接着读下一条,这样一读便读了一个多钟头,直到顾亦城找来,她才得以解脱。

    老人见了顾亦城劈头盖脸就是一番教训,反正就是他回来这么久也不来看看他之类的话。然后叫护士拿来围棋。顾亦城陪着老人下了两盘。

    不会儿,棋盘上已是密密麻麻,舒姝不是下棋能手,初中那会儿倒经常陪小娜下棋,不过是五子棋,还总是输。以前,她和顾亦城偶尔也玩几盘,她耍赖悔棋,他也由着她。

    时间一晃而过,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护士过来说老人吃药的时间到了,老人发脾气的将围棋子一扔,很不情愿推着轮椅转身走开,不要人推也不要人扶。

    老人走后,舒姝将棋子一枚一枚拣回,手忽然被顾亦城握住手,挣了两下,反而握得更紧了。舒姝抬起头,迎上顾亦城深邃的目光,里面的暗藏的情绪太过复杂,她看不懂,只觉那双眼是一个无底的巨大黑洞。

    舒姝别开眼道,“你放开。”

    顾亦城问道,“为什么不敢看我?”

    她不加思索道,“你有什么好看的?”

    “哦。”他低低的笑,目光落在她捡棋子的手指上,他道,“刚刚那人是舒涵的舅舅。年轻时是a大的教授,后来调去教育部,一路高升又去了北京,去年动了两次大手术,身体虚弱再也离不开轮椅,提前退休,现在在a大挂职。”

    “哦……”她有点愣住,“叫什么名字?”

    “你说刚刚那人?”

    舒姝点了点头。

    “姓叶,叫叶墨。舒姝,你没事吧?手心怎么一直冒冷汗?”

    “没,没事啊……”舒姝问,“他是什么病?”

    “胃癌晚期。”

    “晚期啊……那晚期一般能活多久?”

    “一般情况三个月到一年,如果一直接受治疗的话,也有活好几年的。”

    “他不愿意接受治疗?”

    “其实治疗也受罪,他动过两次切除手术,现在只剩下三分之一不到的胃,而且老人家有点脾气,骂走好几个看护了。”

    舒姝想起每次见到老人的情景,每次都是老人对着看护发脾气,看来这人的脾气还不是一二般的不好,她问顾亦城,“会不会是看护没照顾好他,所以他才经常发脾气?”

    “这当官的,谁没点官威呢?以前叱咤风云,现在连生活自理都不行,心里有落差吧。我说你这手怎么捂不热啊?”

    “……”她站起来,瞪着他,使劲抽自己的手,他微微一松,力的反作用让她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他顺势扶着她的腰,这么一带就把她拦住了怀里,打横抱起回了别墅。

    两人回了别墅,顾亦城找来医生,又是量体温又是检查伤口,折腾了半天,最后得出结论,手术后身体虚,有点轻微的贫血,需要多休息,另外就是注意保暖,少吹风。

    舒姝恨死了医生最后这句话:注意保暖,少吹风。因为她听见顾亦城转头对护士说,“以后没事别开窗户,地暖温度不够的话,再弄个火炉过来烤。”

    舒姝暗暗翻了个白眼,不让开窗户透气,外加个火炉,他以为烤猪吗?

    吃了午饭,顾亦城便出去了,一直到晚上才回来。

    他回来时,舒姝正无聊的望着窗外发呆。

    他找来围棋,笑道,“我们也下一局?”

    舒姝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勉强和他下了几局五子棋吧。谁知她盘盘皆输,咬着牙又下了几局,结果还是输。

    看着她鼓着腮帮子的样子,顾亦城就想笑。其实让着她未尝不可,可是这一让,依她的性格下不了两局就不会下来,这样输着,她心里虽然直咬牙,但表面仍旧风平浪静,这棋才下得有意思。z

    连下十五局后,顾亦城终于良心发现让了舒姝一局,瞧见她眼睛展开的一点笑意,顾亦城只觉那笑容撩人心弦,情不自禁走过去,抱住她。

    顾亦城想,地暖加上火炉温度果然太高了。他将脸埋在她长长的发丝之中,鼻息间是淡淡的花香味,执起一缕问道,“你换洗发水了?”

    她将脸别到一边,去推他。他不依不饶的瞅着她,又问了次,“什么牌子的?”

    “不知道,你浴室里放着的。”她的意思在明显不过,顾亦城知道,其实她想说,你难道不会自己去看?

    “哦,挺好闻的。”说着他捧起她的脸,唇便贴了上去,试探性的一吻,见她虽然挣扎却并未抵死反抗,身子往前一倾,顺势便将她放倒在沙发上,急切的去解她睡衣的带子,触碰到她指尖,十指皆凉。只听见噼噼啪啪一阵声响,一颗颗棋子溜溜滚落在地。随着棋子落地的声音,他的动作慢慢缓了下来,撑起半个身子,低头去看她。

    她每眨一下眼睛,长长的睫影就动一下,他摸着她的发,“我们不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好不好?”他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近了些,感觉到她的挣扎,反而握得更紧。他附在她耳边道,“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梦是会传染的,我最近也经常梦魇,梦见你站在江边作势要往下跳,我想去抓你,却怎么也抓不住,然后就醒了……我知道你睡觉老实,不踢被子,可我不放心,我怕你又做恶梦,醒来身边也没个人。”他的手探到她小腹处,问道,“这里还痛吗?”

    她摇摇头,伤口早已结巴。

    他的手顺着小腹往上走,覆在她心脏处问,“这里呢,这里还痛吗?”

    她不说话,他又问,“痛吗?”

    她还是不说话,他咬着她的耳垂问道,“那这里,还有我吗?”

    然后,舒姝便哭了。顾亦城搂着她的肩道,伸手盖在她的眼睛上,湿湿的液体落入他的掌心。

    “别哭,舒姝,别哭。”他将她抱在怀里站起来,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她卷成一团缩在他怀里,安静得像兔子。这是重逢以来,两人第一次靠这么近。他拭去她腮边的泪,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道,“可是,这里一直装着你。”

    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解开了她睡衣的带着,一点一点的亲吻,一点一点留下他的印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她似梦似醒躺在他怀里微微颤抖着,当指尖触摸到她小腹的伤疤,脑子突然清醒,他伏在她身上良久,最终还算慢慢放开了她,替她将衣服拉上,吻着她的眼角泪道,“别动,就让我这样抱着你吧……就这样吧……”

    有人说,男人在喜欢的女人面前永远是没长大的孩子,喜欢撒娇,喜欢被关注,被表扬,被崇拜。而女人总是充满了母性,面对这样的顾亦城,舒姝慢慢闭上眼角,不再挣扎。

    顾亦城几乎不敢相信,舒姝就在自己身边。他伸手去抚摸她的脸颊,她脸上仍有泪,她的呼吸沉静,安静得让他觉得有点不真实。

    “舒姝,问你个问题行吗?”

    “什么?”

    “后来,你为什么会从唐家搬出来?我知道罗阿姨……对你不太好,但那怎么说也是你家……”

    “那里不是我的家……” 舒姝打断他道,“我的家是机械厂那间老房子,外婆会回那里看我……唐家的那些年我从来没梦见过外婆,至从回了机械厂,我经常都能梦见她。这么多年,她还是那样子……知道吗,人的灵魂也是认路的……”

    外面又下起的小雨,淅淅沥沥,仿佛没有尽头。她慢慢睁开眼,翻过身去背对着他,整个缩着一团,忽然哭了起来。他这才想起她怕下雨,下雨天就会想起那个早逝的孩子,从后面抱紧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哄道,“别怕,别怕,有我在……舒姝,我会一直陪着你……”

    雨一直下了,下了一夜,他哄着她,不敢入睡,直到凌晨四五点,外面没了雨声,他才闭了会儿眼。

    天蒙蒙亮的时候舒姝就醒了,身旁的人替她捻了捻被子,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感觉到他的靠近,舒姝以为他会吻她,然而他的唇覆下来时,只是小心翼翼的落在她的眉心。再次想来已是中午,柔软的大床只有她一个人,睁开眼睛,阳光透过窗纱缝射入室内,看来今天天气不错。

    过了会儿,顾亦城推开门走了进来,手里端着餐盘,他已经穿戴整齐,见她醒了,坐在床沿轻声道,“头会不会疼?”

    她摇摇头,他扶她起来,顺势在她腰下放了个枕头,“吃点东西,我们出去走走吧。”

    “你白天不用应酬?”

    顾亦城笑笑说,“我昨天梦见江边那颗银杏树了,忽然想回去看看。还有你养的那只狗,我也想看看。”

    舒姝不说话,顾亦城觉得心里很没底,虽然昨天她卷在他怀里睡了一晚,虽然她就在眼前,虽然他觉得自己离她近了些,近到什么程度你?仿佛回到以前,她安安静静陪在他身边。

    他咳了两声笑道,“其实,我很喜欢小狗……”

    她掀开被子,穿上拖鞋,朝洗手间走去。他不安的看着她,她在洗手间门口停了下来,扭过头来道,“那是条大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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