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路过的游人见了方刈的打扮,又看他写扇面,以为他是这家店的书画师,纷纷上前询问,哪怕最后得知他只是客人,也有不少人向老板买了字,老板很是高兴,问方刈要不要再写一面扇子,算他送我们的。
方刈婉辞,他将扇子送到我手上时,还提醒我先不要把扇子折起。
七寸的扇子上,是蝇头小楷写就的一首《浪淘沙》。
“把酒祝香红,佳处同风。此情飘洒上帘栊。残夜好花相引梦,惜我幽重。空涧乱山中,乘兴匆匆。清流花月步蟾宫。挥手但将名利谢,共事千鐘。”
我把他的词一字一句读出来,读到最后,忍不住噗嗤笑了,“挥手但将名利谢,共事千鐘?”
老板是个中年大叔,也凑过来看方刈写的字,读完此词,忍不住一拍他的肩膀,道:“小伙子,年纪轻轻,文采斐然啊。”
方刈谦逊:“随心一写,拾前人牙慧而已,不敢称文采。”
我拿着他送的扇子,不管怎么想都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也没听进去后面他都与老板聊了些什么。
“小怜?我们走吧。”
“不行!”
我恰巧与方刈同时开口,倒把他吓了一跳,问我怎么了。
“你怎么能给我送扇子,扇子的谐音可是不好,不能送扇子。”我望向摊主,“老板,你刚刚是不是说,再送我们一柄扇子?”
摊主不知我意欲何为,还是点了点头,“对,你们要再写一把吗?”
“我收的是你的词,所以也回赠你一首词,”我对方刈说,“我不会写字,请老板来帮我写,这样我们互相送的,就不是扇子了。”
方刈抿嘴一笑,“好。”
摊主展开一把玉竹扇,在毛毡上放平,“那小姑娘,你要写些什么?”
我可没方刈那般灿烂文才,略略沉吟,打算填一首小令《忆江南》,既然方刈用扇子写词,那就以此起兴好了。
“我作完了,老板下笔吧,《忆江南》。”
老板已经蘸匀了墨,“开始吧,小姑娘。”
“金泥扇,同赋,彩笺词。”
“宛转,沉龙,香,欲,烬。”
待老板写完,我又继续念:“臂,移,红枕,两心知。”
老板听呆了,“啊?什么两心知?”
我逐字说明,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老板好像有些害羞了。有方刈珠玉在前,他是万万没想到我作为他的女朋友,一个小姑娘家,填出来的词这么俗艳吧?
“好了,下面是最后一句了吗?”
“对,最后一句。怨,郎,早莺,时。”
方刈听到这一句,终于忍俊不禁,“小怜你……你真的是。”
老板还是很敬业的,他把我的词工工整整地写好,将扇子递给了我,“小姑娘,你看看对不对?”
我心想这扇子怎么也是他白送的,必须夸一夸:“对着呢,老板你的行书写得真好,有米芾的韵味。谢谢你。”
老板连忙摆手,“我这半吊子水平,哪能和大书法家相比,你的男友写得可比我好多了。小姑娘不必跟我客气,我是个卖字的,能遇着你们这样风雅的年轻人,就是心里高兴。”
方刈望了眼那柄玉竹扇,眉眼都是清清净净的笑意,“谢谢老板的扇子。萍水相逢,叨扰甚久,我们先继续逛了,祝老板生意兴隆。”
玉竹扇被我拿在手中一直扇着,墨汁早已干了,离开摊位后,方刈立刻从我手中抢了那把玉竹扇,学着我一字一句地念:“金泥扇,同赋彩笺词。宛转沉龙香欲烬。臂移红枕两心知。怨郎早莺时。”
他念完,手腕一转,已合了折扇,一双星目盈盈向我,“怨郎早莺时?早莺之时,你怨我什么啊?”
如气球炸裂,暧昧的空气在他低沉而诱惑的声音里倏然铺散。我真恨自己学艺不佳,只能填出这么些花间艳句,让方刈这种惯爱风流的纨绔公子逮住机会玩命调戏我。
“哼!”我的耳根都红透了,蟹爪菊花瓣碰在耳廓上,凉凉的,“怨你、怨你、怨你晚上跟我抢被子!”
他哈哈一笑,把扇子别在束约的腰带之间,扇骨末端缀着的秋香色长流苏随着他的步风飞扬,而他紧紧地牵着我穿行于喧闹的灯市。
我一手抓住他送我的扇子和长长的裙摆,提着裙子跟在他身后,抬头望见一排排橘黄绯红的花灯,胸口就此涌进了宏大而光辉的快乐——
把酒祝香红,佳处同风。
清流花月步蟾宫,挥手但将名利谢,共事千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