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是没穿过的。
他取出那套崭新的军装,放在一边,重又把行李捆好。之后坐在桌前,提笔给殷旭升写信
信不长,他却用了好长时间。
最后,他把信连同三十块钱一起装进信封里。他托起那套新军装,送到连部交给了通信员,嘱咐他将信和军装转交给殷指导员
菊菊回来了,眼泡红肿着。这是彭树奎想象得到的。他,不敢去见郭营长的家属和孩子。即使这最后的分手,他也没有这个勇气。他的心,再也承受不起那样的悲痛了。
彭树奎背起行李,搀着菊菊仅存的那一只胳臂:“这就走吧,趁着送行的同志们还没来”
彭树奎拉着菊菊,一步一步攀上了龙头崖,向死去的战友告别。
大雪,把一座座坟茔变成玉石砌成的建筑,通体洁白无瑕。
雪,还在下着,只是放慢了速度,放缓了节奏。片片雪花儿,像撕开的白茧,透着细细可辨的纤维,轻轻地落下来。像一位细心的画家,在完成作品之后,审慎地一笔一笔填补着随时发现的破绽。但是,它遮蔽不了龙山的一切,掩盖不了龙山的一切。远处,一号坑道那黑洞洞的坑道口,像一只大睁着的哀怨的眼睛,望着这白茫茫的世界
那东倒西歪的席棚、木板房,将承受不了积雪的重压,会慢慢倒塌的。那埋在雪下的瓷砖、大理石,只能在冰雪消融之后,重现华丽的光彩了。
彭树奎站在这十九座坟前。崖下,那冲打着岩石的海浪,像是一下一下拍击他的胸膛:废啦,一切都废啦,废掉了资财,废掉了血汗,也废掉了战士心中仅存的那一点点企盼和希望
他缓缓走到无字碑前,慢慢地跪下了。菊菊也跪了下来。
他,脱下那顶摘掉红五星的棉帽,同菊菊一起对着墓碑磕了三个头。
他和菊菊都没有哭。他俩是按家乡的礼节,在结婚时给自己的长辈磕头。
起身后,彭树奎又捧起几捧雪,添到郭金泰的坟头上。
彭树奎和菊菊在每一座坟前默立片刻。
当走到刘琴琴的墓前时,菊菊俯下身去,一只手摩挲着冰冷的石碑,像是抚摸着一个仍有生命的躯体。她不禁失声痛哭起来:“琴琴,我的好妹妹!九泉之下,你显显灵,救救陈煜吧”
良久,彭树奎扶起菊菊。他最后望了一眼工地,望了一眼坟茔。
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那“隆隆”的开山排炮声,那“突突”的钻机声,那“轰轰”的塌方声在工程中倒下的战友已长眠地下,而活着的他和菊菊,还得背负着生活的沉重的十字架,去走完人生未走完的旅程。
别了,王世忠!
别了,孙大壮!
别了,刘琴琴!
别了,四大胡子!
别了,亲爱的营长!
别了,长眠地下的战友们
彭树奎扶着菊菊,踏着厚厚的积雪,一步一步向北方走去。
尖利的西北风,撩起菊菊那只空荡荡的衣袖。
雪,还在飘着,飘着
两串深深的脚印,慢慢被雪填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