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三
平心而论,川主寺的晚餐其实蛮有特色。牦牛肉、腊肉、蕨菜、荞麦饼、洋芋糍粑应有尽有,还有青稞酒和酥油茶,十足的藏式餐饮。可是诺大的餐厅里却只有我们一彪人马,在这四野寂静的高原上总归让人心中不免惴惴。倘若时光倒流数百载,也许会起恐怕自己运气太好、遇到了孙二娘传人的担心。尽管餐后宾馆里还安排了篝火晚会,服务员们身着藏装跳起了锅庄,间或还有民歌演唱,高亢、嘹亮、具有穿透力的声线时时地撩拨着我们的耳膜。怎奈大家被高原反应折腾得声息全无,加之意想不到的寒冷,草草喂饱肚子后便都钻进了被窝。
深夜,当我从四肢被冻得如锥刺针扎般的疼痛中醒来的时候,剧烈的头疼依然丝毫没有减轻的兆头。以最快的速度将旅馆柜子里的备用厚棉被哗地一下罩上来,然后躲在两床厚被子下面卷曲着瑟缩的身子昏昏沉沉地想,在一个海拔3400米的地方,即使是夏夜,你也要有过冬的思想准备。如此囫囵着睡去,不知不觉已是天色大明。忽然感觉院子里人声杂沓,伏在窗前下看,不由倒吸一口气:昨晚只有我们孤零零一辆车的院子里,此时已是水泄不通,满院子都是疲惫不堪的人群。问服务员才得知,原来昨天又出现了塌方,我们是最幸运的一车,赶在塌方前通过,得以在此安然休息了一夜,而下面这些可怜的人们被堵在塌方的路上等待抢修,饥寒交迫的整整困了半夜。忽然间想起在听导游说我们遇到了九寨沟近半个月难得的晴天时有人曾发出的感慨:老天待我们真的不薄哇!
早餐后出发去黄龙,被告知今天一天都要在海拔3400米以上活动,其间还要数次翻越4000米以上的山梁。我们最最敬爱的苏导从昨天到今天沿途一路吐啊吐的,几乎成了一只奄奄一息的病猫,真搞不懂这样的体格如何能堪导游的大任呢?
看着苏导可怜兮兮的样子,大家也不忍心再责问他为何不安排我们进松潘古城。本来,那是一块我非常想要踏上去踩一踩的土地。古松州是历史上有名的边陲重镇,号称川西门户,自古就是用兵之地。红军长征也曾经制定过松潘战役计划,只是由于张国焘的故意延宕而不得已取消。那里至今还保留着方圆十里的完好的明代城墙,用糯米、石灰、桐油熬制的灰浆烧制的青砖长50厘米、宽25厘米、厚12。5厘米,每块重达30公斤。松潘以西就是红军长征走过的那万古荒凉的草地——川西北大草原了,如今已经被开发为若尔盖、红原和阿坝三个旅游景点。
在川主寺镇上为苏导及几个年老的游客租了氧气袋后,我们的车子便如一只矫健的山猫开始在山路上奋力攀爬,高原反应更加强烈的一波波袭来。在车中很多棒小伙陆续瘫软如泥之后,我却依然顽强的手握相机随时准备拍下神往已久的海拔高达5000多米的雪宝顶的倩影。
仰视着澄澈如洗的天空,呼吸着这个世界上已经是吸一口少一口的难得的纯净空气,眼前岭谷相间、峰峦与深谷并存的蓝天白云、月朗风清的自然景观与北京城灰蒙蒙的天空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在这样的环境里,感觉人开始变得单纯。
每当车子路过垭口的时候,总是看到一些小小的乱石堆,有着明显的人工痕迹,有的石块中间还有小小的立杆挂着迎风招展的经幡。问过苏导,果然大有来头,原来那就是著名的玛尼堆。藏民每翻过一座高山,便随手拣块石头放在垭口,口中念上几句佛经。为的是敬山神,求神保佑。其实,这些玛尼堆应该算是世界上最简洁的寺庙。所谓寺庙无非是人敬神、与神交流沟通的一种语言符号罢了。很多藏式民居的屋顶上也有玛尼堆的,小小的玛尼杆上挂着印满经文的经幡。
藏民族实在是一个有佛性的民族,宗教的痕迹举目皆是,即使是听起来枯燥无味的念经也被发挥到了极致。除了我们常见的口念经外,还有手念经、水念经和风念经。所谓手念经是通过摇动在西域影视中常见到的转经筒来实现的;水念经则是此次在九寨沟才第一次见到,在树正群海磨坊旁有一个转经亭,激流从高台上奔腾而下不停地冲击着亭下的扇叶,带动亭中的转经筒日夜不停的转动;而风念经则是在通过房前屋后密植的长杆上挂着的五彩经幡来实现与神的对话。
这其中,我比较偏爱经幡这个宗教符号,正如哥特式教堂的尖顶已经不是建筑语言,而是一种引人幻想升入天国的宗教的神秘表征,听五色经幡在风中哗哗作响,也是远比寺庙教堂更来的实际的心灵熨贴。
或许,这高原的风是神的滑行、是大自然的呼吸。尤其是日落时分,当薄暮开始在高原弥漫,高山鸟从经幡上空掠过时,一轮孤月冷冷地斜照,苏子的“野阔牛羊同雁鹜,天长草树接云霄”正乃此之谓也。
四
位于松潘县城以西56公里的黄龙是世界上最为壮观的高山宽谷型喀斯特地形,以彩池、雪山、峡谷、森林“四绝”著称于世。与九寨沟一个个翠海藏于高山峡谷、四围密林掩映的那种神秘不同,黄龙的彩池遍布于宽谷之中,坦然横陈于观者的眼前脚下,栈道就搭在清浅的钙华水流之上,森林只在宽谷之外远远地环伺着;与九寨沟的水景色彩浓丽多姿、大胆媚惑也不同,黄龙的彩池以黄、绿色调为主,风格朴素清雅;与九寨沟景点散布在山涧、密林丛中也不同,黄龙的彩池全集中在从山顶逶迤而下的一条乳黄色的钙华堆积的长坡上,上面有千百块迂回周折的彩池争奇斗艳,远远望去,酷似一条五彩斑斓的金色巨龙自皑皑雪峰、莽莽丛林腾空而起,这也正是黄龙之名的由来;与九寨沟的景观丰富多彩不同,黄龙的彩池风姿变化并不大,它值得人们带着高原反应的不适、顶着强烈的紫外线照射坚持攀登的理由是:最美的彩池在顶峰,而背景就是那座著名的海拔5000多米的雪宝顶。
据说美国国家公园的一位高级官员在观赏了黄龙之后,曾经由衷地称赞说:“这里有似加拿大的雪山、怀俄明州的峡谷、科罗拉多的原始森林、黄石公园的钙华彩池,多类景观集中一地,世所罕见”
在松潘,还有一个看点与红军长征有关。即使你没有时间到红原大草原一游,在从松潘前往黄龙的路上,也还会有一座元宝山,山上设有红军长征纪念碑碑园。碑园的主体景观就是耸立于山顶的纪念碑。汉白玉的碑座形似雪山,24米高的碑身为金色三角立柱体,碑顶上立着一尊近15米高的红军战士塑像。据说此碑会不定期地在夜间发出强光,将方圆数十里照彻地亮如白昼,偶尔在风雨之夜也会如此发光,具体原因至今仍是一个待解的谜。
带着高原反应游完黄龙,我们的车子便顺岷江一路下行,前往茂县投宿。
途中,因为车子故障临时停车,闲极无聊的我们光顾了远处江边的集市。此时我才沮丧的发现,由于前几天过于挑剔,如今已经出了藏区,再想买那种有着浓浓的藏民族特色的小饰品已是不太可能了。既然已经失去了鲜花,我不要再错过芳草。想到以前一位四川籍的同事一再讲,做川菜须得要四川的调料才能出味,而北京市面上的麻辣调料都不够正宗。于是,抓紧时间砍价,买了几斤正宗四川茂县出产的大红袍花椒。一等一的质量,每斤的价格仅为12元(同档次的东东在北京大约要卖到30-40元一斤)。同车人看我买得兴高采烈,也围上去不顾体面地抢购,眨眼间一麻袋花椒被风卷残云。那摊主被意想不到的好生意惊呆了,张开嘴巴呆呆的看着,手中满是人们胡乱塞进去的钞票,那一刻,我想他快乐的几乎要疯掉了。
可我们这车远道而来的人在骚扰过本应是寂静的山水、制造了无数垃圾之后,坐在舒适的空调车里看着沿途养眼的山水,却还忍不住大发议论,忍不住会发问这样的净土究竟还剩下多少?又还能保持多久?的确,当2008年北京的蓝天白云与当前内蒙人赖以养家糊口的生计发生了直接关联的时候,其中所凸现的治理沙尘暴、走可持续发展的道路与内蒙牧民迫在眉睫的基本生存如何协调的难题又岂止是一个简单的停止山羊畜牧的命令所能解决的呢?
是谁人说过,当人类将原始天然林中的第一株大树砍倒在地,文明便宣告开始了;但当最后一株大树被砍倒在地时,文明也就宣告结束了。
人类发达于自身,也终将毁于自身。
说到茂县,有一处独特的风景不能不看,那就是位于岷山脚下的那一串十一个大小不一的高原堰塞湖——叠溪海子,这是目前世界上保存最为完整的地震破坏遗址之一。堰塞湖,顾名思义是由火山熔岩流或地震引起的山崩滑坡堵塞河床后形成的湖泊。迄今只有70年历史、在地质学上顶多算是幼年的叠溪海子,虽然没有来自侏罗纪、白垩纪的古老历史,却也昭示的是自然界真实的沧海桑田。
一切都始于1933年8月25日那个闷热的下午,在一场突如其来的7。5级的大地震中,有着1300多年历史的、扼守着松茂古道的边防重镇叠溪城发生了笔直地陷落,山崩地裂使小城连带附近的21个羌寨全部沉入岷江化为乌有。湍急的江水在叠溪城被崩塌的山石围堵成3个大堰,造成岷江下游断流。这场灭顶之灾在掩埋了一座城、折断了一条江、于瞬间吞噬了6800余人的生命之后,又于10月9日冲开了叠溪下海子的堤坝,三个大堰在海拔2258米的高度上碎裂成十一个海子,而那已经被拘禁了46天的江水则犹如脱缰的野马以每小时60公里的速度直捣成都平原。洪水到达都江堰时,掀起的浪头高达4丈。洪灾过处,茂县、汶川、灌县(今都江堰市)的沿江村镇大半被冲毁,并再次夺去了2800余人的生命。
与举世闻名的庞贝古城带来的感触不同,庞贝的火山爆发遗迹虽然被挖掘出来、纤毫毕现的呈于观者眼前,但其所引发的只是对地质与历史进程的一种远距离凭吊,而叠溪城虽然已被滔滔江水所湮没,触眼皆是高峡平湖的美景,但灾难造成的切肤之痛却是浓郁而又逼仄。这两种感受的差别是否只是囿于两者之间时空的差距呢?
面对叠溪,你可以真实地体会到什么是沧海桑田、什么是人类面对自然灾害的束手无策、什么是人的渺小,你可以更为直观的感受到一个干巴巴的法律名词——“不可抗力”的质感与分量,这真的有些令人沮丧。然而,当我们循岷江抵达都江堰时,却又分明感到毛老人家的那句“人定胜天”也并非妄语。
短短一天,我们亲眼目睹了人与自然关系中受制与掌控的两极、无能为力与挥洒自如并存,鱼肉、刀俎的角色互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