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曾经在对岸

    夜里看了安妮宝贝的几篇散文，她慵懒寂寞的笔调让我想起了死亡给自己的几次记忆。死亡是个很美丽的词。si的韵是凄惨的，好似命悬一线的气若游丝，短短的，描述着生命的无常。wang的韵是温暖的，好像安详长久的注视的目光，长长的，述说着生命的安静与留恋。好像我不该在这个魅惑的充满阳光的上午记下黯哑、窒息的生命体验，但既然已开始，那就写下去吧。

    小时我住在一个小山村里，每当村里有人出殡，我总是快乐得像自己家后院盛开的向日葵，我喜欢看长长的穿着麻衣的送殡队伍缓慢地在山谷中移动，移动成一滴长长的泪。那时，我会长久地站在土崖上凝视，心里带着天真和笃定地相信这只是生之必然，棺材里的那具曾经欢笑痛苦的躯壳已经终结了他负载灵魂的使命。实际上，最使我雀跃的是可以端着文革时期留下来的上面印有一个除大毒草的搪瓷碗去吃大锅饭。小院里支起大锅，人声鼎沸，香气四溢，厨师用一双超长的筷子给每个人的碗里盛上热气腾腾的面条，然后大伙就蹲着说笑，吃面。那些记忆都远去了，直到后来我买了一盘摇滚专辑，里面收录了一首王勇的安魂进行曲，让我又回味了黄纸扎成的童男童女的俗艳和死亡在民间的可怜的唏嘘。孩子是不知道死亡的意味的，在他们眼中，那时一场盛大的游戏，死亡的严肃和悲哀已被葬礼的表演和仪式冲淡。

    后来在青青岁月来临时，我经历了一场极其严重的失恋。那天我爬上了家属楼的顶层，抽了一支烟，从兜里拿出几张白纸，用火机点着，大风吹过，黑色的灰烬飘起，向楼下冉冉降落，我看了看楼下不紧不慢的行人，想着如果自己纵身一跃，像一只黑蝴蝶般飘摇在风中，应该是一件很美妙的事，但最终我还是胆怯了，也许是因为高度带给了我前所未有的惊惧的眩晕。这次在死亡边缘的行走铭心刻骨，让我有了鲜活的对于死亡的认识，它不可怕，甚至有惊艳的美丽。自杀对于艺术来说，有时就是命定之路，川端康成含着煤气管唯美从容地死去，海子怀想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卧轨在山海关，顾城带着对爱情的幻灭疯狂地自缢......艺术的勇气和纯真在死亡面前得到了确认。

    大学时，烈日炎炎中，我和同学去学游泳，一个人傻傻地跑到深水区，结果在头往后仰时，失去平衡，栽入水中，努力地挣扎到水面，朋友的名字尚未叫全，就被狠狠地呛了一口水，重新沉底。自知死亡已慢慢到来，反而平静下来，我想到了莱茵河上女妖的飘渺的歌声，她引得水手触礁而亡，我静静地欣赏着死前的平静，周围没有喧嚣，没有浮躁，水里漂浮着诱人的淡淡气息，我大睁着眼睛，一些花花绿绿的泳衣从眼前飘过，像一条条热带鱼，这里真美啊，我回归到了生命的最初，清凉得似雪山上的云层，温暖得似冬日里的篝火。但这时，我却反到浮出了水面，心里有庆幸，有遗憾与失望。这是我自以为接触到的死亡的最本质的一次体验。

    后来我设想过自己的死时的情形，那应该是一个秋日的阳光肆意倾撒的午后，飘飞的淡色窗帘，洁白的床单，空气中是若有若无的槐花的斑驳花影与花香的浮动。然后我静静地躺在山花烂漫的高岗上，山坡上蝴蝶飞舞，虫鸣鸟叫，一束鲜花在鼓荡的草丛中散落，我想我该让自己奢侈一次，大理石做墓碑，不再有所留恋地告别我的思考。

    2007年10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