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麦

    中专那一年，我们原本三人一起上下学。后来两个小兄弟中途辍学另学他艺，只剩下我一个人上学。

    学校在县城附近，我必须徒步四五公里的路走到有班车的车站，然后搭乘班车去学校。

    原本有柏油路和水泥路，但我不走，因为它比乡村小路长，直来直去，路旁没什么风景可看，车多，烟尘大。有一种陕汽产的大卡，从北山上拉石子下来，因为颠簸，洒在路上，汽车轮子碾过，石子飞迸出来，跟剑一样，打到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就留下伤痕，打到人会出血进医院。这种车行驶过来高速，霸道，汽车喇叭按响能震破人的耳膜，好一会儿才会能重新听到声音。

    我喜欢安静偏僻的小路，穿插曲折在苹果园，梨园，桃园，菜地和大片麦田里。

    我最最喜欢走在夏日午后夕阳快要落山的小路上。

    小路是从一截堤岸上开始的，顺着古老的顺阳河延伸差不多一里路。河早就干了，河床不宽，七八米。缓坡的河沿上铺着一层墨绿，嫩绿的草，有五颜六色的野花，最常见的是喇叭花，有紫，有粉红和白色，最多的是紫色的。中午最热的时候花朵会合起来，跟拧了的玉米叶子一样。到了下午，太阳准备落山，天气稍凉以后，它才会重新展开花朵。下午的时候河沿，河床上放了很多牛和羊。放牧的大爷们躲在泡桐树下的阴凉处抽着旱烟，听收音机。牛羊照例不栓不绑，任其自由自在的在河的周边胡乱悠闲的吃草。

    河堤上的那段小径走到底，左拐，进入麦田里的小路。

    麦子已发黄变干，麦秆很脆直挺着，麦穗已然成熟，谦逊的低着头，无力的被夏日的热风继续消耗着。一路上，时不时的摘下一颗麦穗，在手心里揉碎了，用嘴吹去麸皮等杂质，麦粒饱满滚圆，跟初生小孩的胳膊一样。有些还没熟透，揉碎了有白色的浆，麦皮是绿色的。麦粒扔进嘴里一直嚼一直嚼，杂质和不适口的吐出来。渐渐精华不断累计，最后就成了泡泡糖的样子，可以像泡泡糖一样吹着玩，吃着嚼，就是没有那股香精味，但有新麦子的清新和甘芳。

    六月上旬的麦子快要收割，颜色每天渐变，最后接近一种枯死的状态就可以收割了。大片的麦田在下午夕阳铺就如毯的时候最美，像金色的海浪，热风吹过，麦田如海浪声声，麦浪从最远处的地方一浪赶着一浪，直扑到小路的边上。

    小路上，麦田里有一种类似蒲公英的植物，或许就是蒲公英吧！一颗蘑菇一样的头，毛茸茸的，上有很多棉絮一样的种子。风一吹，或者你不小心碰了一下它，整个就像崩开的棉桃一样，开始漫天凤舞。夕阳下，这种景象像宫崎骏的动画片电影一样美丽浪漫，让人立即回到童年世界里的无忧无虑与自由自在中，伫立，细细观赏。我们把那种植物叫刺茎花。

    我记得自己走在一望无际的麦田里像是走进迷宫一样，只有小路忠实可靠的像匹老马才能带着你走出那金色的麦田与海浪中。

    那条小路弯曲曲折，像飘带一条，起伏在麦田里。走完整个小路就像看完一部无声电影，寂静犹如幽谷，时间的尽头。每一声响都是那么明了清晰，直穿心底。现在犹能记得“边黄边割”劝农收割的布谷鸟的叫声，有悠长绵软的知了叫声，有一种夏虫的声音在麦田地里深处回响。经过池塘和引黄渠的时候有青蛙的叫声等等。

    小路还会经过很多果园，那时候的桃子已经过季，杏子还是青色的，大拇指般大，苹果有核桃鸡蛋般大小，上面套着透明的塑料袋或是土黄色的纸袋。整个果园看过去，像是戴着手套的小孩在挥舞小手。

    小路在麦田里至少拐了有七八个弯之后最后经过的是一个水井坊。水井坊很简陋，一座红砖崎就的小房子，铁门，门前有一葡萄架，有一片四方菜地，如尺规所画，直棱直角。豆角和黄瓜的藤蔓顺着插着竹竿攀附而上，黄色的小花星星点点，白色的小花点点星星。茄子叶子的颜色墨绿，肥厚阔大。芫荽青嫩但芬芳浓烈。苜蓿开出紫色的花早已不能吃，只做饲料用，最能吸引蝴蝶和蜜蜂。还有水芹，西红柿，辣椒等等。

    看见那个水井坊就不由自主的内心里欢喜，富足踏实的感觉。

    顺着小路走过水井坊，就进了一个小村子的外围。围着村子的小路走上一个直角。一路上还是麦田，果园，菜地，引黄渠和绕道到此的顺阳河干枯的河道。

    走完这段小路就走上了水泥道，道的尽头就是我家所在的村子。

    这段路，我走了有一年多。走过了春夏秋冬，最难忘还是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