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在格物,物格而后至知”此语出自《礼记·大学》,但是郑玄作注时,把它解做“知于善深则来善物,知于恶深则来恶物”。这个说法葛洪其实并不怎么赞同,明显倒置因果,有悖文意。不过他自幼家贫,并未拜过名师,虽然觉得不妥,但是也无法反驳。
而当梁峰把“格物”解释成穷究世间法则,才是抵达真知的唯一方法时。葛洪却觉有些有了一丝豁然开朗。他平生最爱,便是观察。若无这份细致,又如何能探得诸病之来源,金丹之药理?
只是他所关注的,一直都是金丹能够带来的效用,而非这些矿物药材,为何发生变化,融为一体。这就像管中窥豹、盲人摸象,只得一隅便沾沾自喜,误以为窥到了世间真知。这何尝又不是耽于技,疏于道的表现?若想要金丹之法成为真正的大道,怕只触到皮毛,远远不够。
“可是这道,能救人活命吗?”葛洪忍不住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听到葛洪这么说,梁峰并未气馁,反而生出了一份感慨。若是没有这种救治世人之心,葛洪又如何留下两部传世之作?
“若有药能杀虫,却不伤苗,万亩良田都可免于虫害。若有药能渗入金铁,使其坚不可摧,无数将士都可以因此而活。大道之所以为大道,正是因其广博,包罗万象。只要近道,又何愁救不了世人?”
化学可是关乎民生的重要科学。若是能从现在开始,就脱离原始蒙昧的宗教信仰,进入一个如同数学、医学一样的良性发展道路。带给这个世界的变化,也将是惊人的。
听面前之人如此郑重而言,葛洪终究还是心动了。若是他再年轻几岁,怕是还对仕途念念不忘,只想求得一官,光耀门楣。若是他再年长几岁,恐怕会为浊世所伤,彻底抛却凡俗,一心登仙之道。
可是恰恰,他在此时遇到了梁峰。听到这番让人心动的言辞。他还有着理想,有着追求,亦有着一颗不愿熄灭的济世之心。
轻叹一声,葛洪道:“府君真不似释家中人。”
佛教求的从不是现世,而是来生,是度化,是解脱。因此身为道家信徒,葛洪向来不把信佛之人放在眼中。在他看来,这都是些混混沌沌,背弃世理之人,不值得深交。然而面前这位梁府君,却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
虽有佛子之名,但是这人的种种所为,从未有分毫避退,反而焕发着勃勃生机。对于自己的折节相交如此,毫无芥蒂的指点大道如此,还有府中开办的崇文馆,更是不似那些迂腐颓唐的世家子弟。
这样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崇信释教?
对于当世之人,信奉什么,是一个值得纠结的问题。但是对梁峰,从无这种顾虑。
“不论佛祖,仲尼亦或老子,皆为世间所生所长。即得天授,所见也不过这一世之物。唯目有远近,观有不同。道生万物,又以百态存自然。先圣所见,亦如漫行于道,看似相异,实则殊途同归。”梁峰微微一笑,“我非圣贤,不敢叱圣贤之道。唯有兼听,方可明智。”
这想法,着实惊世骇俗。但是葛洪却找不到反驳之法。他又何尝不是在用所学的儒家之法,来解释道家至理。若这世界真有万千道路直通至理,他又何必在乎面前这人信奉的究竟是什么呢?
眼见葛洪神色出现了动摇,梁峰当机立断,长长一揖:“还请稚川留在潞城,助我寻得这大道根由。”
这哪是助他,分明是助自己得道啊。葛洪只觉心中砰砰,终于一敛衣袖,依样拜道:“蒙府君不弃,洪愿勉力一为!”
梁峰长长呼出口气:“未曾想一丹方,竟然能换一良材,实乃吾之幸也!不过府中炼丹,终有不便。不如在城西再建一道观,专供稚川清修。”
“有劳府君费心。只是炼丹繁琐,恐怕还需数名道童方可。”葛洪想了想,也不客气,干脆说道。
“这个好办。我会寻些天资聪颖的孩童,到观中效力。不过这火药一方,事关重大,还需保密。”梁峰又叮嘱一句。
“火药?”本由伏火而生,又因火焰而燃,改名火药,实在颇为贴切。咀嚼了一下这个词,葛洪颔首,“府君放心,这个我自晓得。”
葛洪也亲自参加过大战,自然清楚利器对于战事的意义。这火药若是用得好,怕也能扭转乾坤。
“如此便好!”终于安下心来,梁峰笑着请葛洪前去梳洗。一旁,奕延双眉紧皱,看向那个黑漆漆,裂开了口子的丹炉。这道人所炼的东西,真的有那么厉害?
压下心底疑惑,奕延转回目光,紧紧跟着梁峰,一同向前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