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作之误

    记得还是刚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在一次课堂上，老师突然当众表扬一位同学，原因是他当时听讲听得认真投入，以至嘴角边都挂着微笑。老师对同学们说：“要是你们都象xx同学那样认真听讲就好了。xx同学听得那么专心，他觉得老师的讲课很有趣，脸上都露出了笑容。你们大家看他，是不是在笑”？同学们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他，果然，我看到了一副十分僵硬的笑容贴在这个小男孩的脸上，他带笑的眼睛古怪地看着大家。

    这个情境当时就给我一种怪异感，此后这怪异感在幼小的心中一直没变，却又不知道为什么。直到许多年后，渐渐长大，才清楚它怪异在哪里。想起刚刚过去的3月5日学雷锋做好事的日子，我不知道现在这种仪式化的道德运动对今天还有什么意义。不是都认为我们现在社会的道德堪忧吗？难道每年的3月5日学雷锋就是为了表示我们对高尚道德的态度还是没有变的？也许有人会说，正是因为我们今天的道德状况不理想，所以就更应当倡导雷锋精神。对这种观点，我竟想到了小学一年级那桩怪异的情境。

    我忆起了挂在那个同学脸上别扭、僵硬的笑容。当年，我久久不能为当时老师的夸奖、同学们的目光、和那位同学的笑容所组构成的怪异情境做出解析，可是任何一个成年人，如果当场不能理解它的怪异所在，我以为就白活那么多年了。我相信那位受表扬的同学是真心听讲而发出会心的微笑。但我更知道当他的纯洁真挚的笑容被老师树立为模范，供大家参观学习时，那已经是一幅虚假做作的表情了。可悲的是，老师让我们受教的正是这个已经虚假化了的表情。

    为什么要有意呢？它本是一朵纯洁的云彩，美丽、萦回着自己无意的艺术，它的美自在那里愉悦的飘逸，容不得半点人为俗世意念的污染；它本是一篇清新自然、无拘朴质的散文，你却要致力把它推崇为鄙俗八股的模范。

    就在那一瞬，在老师的表扬和模范宣传下，刚刚还如同白纸般扑拙纯真的小男孩开始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虚伪。一颗纯洁的童心就这样走上了接受洗染的历程。而这个历程却并不只属于他，而是我们大部分孩子的历程。作为老师，不可能不知道那幅经过表扬、作为展览的模范笑脸已经是虚伪的作秀，但老师恐怕并不在意这个，老师喜欢的是听话的孩子。而且她作为教师的责任感认为自己有必要把好孩子作为典型，不妨把其“生动、细致”的地方表扬推崇，起到对广大同学的宣传教育作用。这种宣传教育有时候是有用的，但它的代价是损害了一颗颗童心。即使有着短期的表面效应，然其长期的危害性只会在渐渐长大后呈现。

    学习了这么多年的雷锋，到头来我们社会的道德状况却是每况愈下。虽然也曾有过暧昧的纯洁时代，但我不敢相信那是从来没有作秀心理的。就象在老师的宣传下，许多向上的学生也在课堂上做出微笑的模样，因为认定这才是“好学生”而没有做作出微笑的至少也认为那样做是对的。你能认为这时候的孩子已经不纯洁了吗？你能认为孩子们这些行为有利于纯洁的成长吗？在造作足够了以后，当时过境迁以后，当孩子们长大以后，就需要另一种行为方式来抒解

    每个人天生都有善的一面，这是本性。在我们一生中，都有可能出于一种最“无心”的本性无偿地帮助某个人。但它经不起“有心”的亵渎。道德、良善和纯洁的心性是要潜移默化、巧无声息地进行的。它应当从冥冥中俯视我们，不可在微观中过于有形和人为，否则它的目的只会适得其反。当人们象搞运动一样大张旗鼓地“学雷锋、树新风”时，内心对纯良道德的憧憬却渐趋淡漠了，对高尚行为表现出的称赞也日益涂上了政治化的虚假色彩。当人们连对高尚的称赞都变得虚伪了以后，道德的提升就显得愈加艰难了

    无为！无为！我在心里念道。

    2005年3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