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怀疑,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母亲问他们。父亲最好的朋友忍不住号啕起来,借着昏暗的灯光母亲才发现一双双红肿的双眼。
一个上面来的人告诉母亲。
那天是学校老师带学生去河对面的学校勤工俭学基地挖洋芋,回来的时候,有几个学生抄近路,从独木桥上掉了下去,父亲听到以后,扔掉手中的锄头,朝河边跑去,跑到河边后水面上没有人,他在沿河再跑出大约五十米左右,看见了浊浪里有一个飘浮的黑点,于是脱下手上唯一的一块手表交给了跟他一起读书的小姨,纵身下水后在水里大约游出了二、三十米才抓住那个黑点,父亲奋力把他拖上岸,原来是牵学生过河而一起掉下去的老师。岸上的人急着给那位老师做人工呼吸,父亲急急地问水下还有人吗? 还有两个学生,人潮涌动的岸边有人回答。疲累的父亲匆忙转身,浑浊的河水里,一个学生的红腰带在浊浪里沉浮,边跑边喊的父亲再一次纵身下水的时候,岸上的人已经吓得目瞪口呆。大概又游了三十米左右,父亲终于抓住了水里的学生,他拖着那学生吃力地岸边游过来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当父亲在正值涨潮的浊水里奋力托起学生向岸上求救的时候,岸上的人竟然慌作一团,才去找竹杆搭救,危在旦夕的生命等不到人心的冷漠,一个浊浪卷起,吞没了我年轻的父亲,从此天涯!
天塌下,在年仅二十九岁的母亲身上。守在三间没门没窗的泥巴房子,听着黄狗彻夜的哀叫,屋外大雨倾盆,屋内千疮百孔,用来接雨的盆子和大大小小的碗摆满了房间。外婆木讷地看着无所适从的女儿身下的那一窝儿女挤挤密密地在一张大木床上,床的上方用油纸(塑料纸)铺着,上面已经注满了雨水,外婆拿着一个缺边木碗颤颤巍巍地把雨水从塑料纸里舀出来泼在门外。从屋顶渗下的雨水不时打在孩子熟睡的分明还留着泪痕的脸上,母亲脸上的泪水很麻木,空洞的目光里没有任何内容直直地望着前方,灵魂好像已经到了天堂。
父亲是一个月又四天才从河的下游大概十多里的地方浮出水面的,静静地浮现在河湾里。和父亲合住的那位老师流着眼泪把他从河里拉上来,拖放在干净的鹅卵石上。
那是我用一生也不能忘记的场面,父亲魁梧的身躯在水里泡了一个多月以后,更加粗壮,浑身裹满的白布。我走到他面前的时候,我看见有黑红的血正从父亲的鼻子流出,浸红了雪白的布匹,十岁的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心如刀绞。父亲再也看不见襁褓中女儿的眼泪,看不见柔弱妻子的无助的双肩不能承受之重。大家搀扶着没有让母亲去看,苍白憔悴的母亲不止一次的晕倒,不敢想像再看见那个场面会有什么样的意外出现。
父亲是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出殡的,用殡只是来寄托我的哀思,那已慢太过隆重。记得那天晚上天上好像有小雨,淅淅沥沥的。七个或者是八个人抬着黑色的棺材和着夜色沿着近乎笔直的石梯一点一点移向公墓,母亲牵着我在黑暗里高低不平的蹒跚。在这无边的夜色里我们用手电筒晃着照明下葬了我们的整个天空。
一个火砖砌成的坟墓粗糙地出现。那里躺着我的父亲。跪在父亲的墓前,烧着所谓的钱纸,看着那兰色的火苗卷舔着未干的新土,我没有了眼泪,在心里默念着,父亲你就在这里住下吗?你刚修的那三间房子还没有门和窗,你就不管了吗?妹妹还未满月,你都能丢得下?
上面的下来的人在我家住了一个多月,他们安慰着母亲,说父亲的一切他们都会处理好,材料已经上报,会批为烈士。
埋了父亲以后,我们就活在了期待中。外婆的眼睛有些看不见了,母亲也开始了着急,等来等去的一纸结果最后竟是因公牺牲。母亲傻了,出车祸,醉酒而亡的人都跟父亲一样享受因公。心如死灰的母亲怀着最后一线希望,找到上面的人问,他们热情地接待母亲,真诚地解释说,那么小的学校出了三条人命,不敢上报希望母亲能够理解。当眼泪和抗争遭遇了权利的时候,只好为生存让道。孤儿寡母在颠覆的天空里晕头转向,难道真的是一顶小小的乌纱就会泯灭一个人的良知吗?
失去父亲的那一份疼痛,久久地占据着我的心海,每次看到父亲留下的那些教本,我总情不自禁地撕下来再粘上去,最终支离破碎。撕下的页面上我用黑笔写满了“回来”母亲看见了,再一次伤心欲绝。她收好了父亲所有的两箱书,放在我所不能及的地方。
父亲离去二十四年了。
我们在父亲离去的日子里成长、成家,忙碌的生活。偶尔在一本县志里读到关于父亲的记录,简单地写着姓名,年龄,八二年秋抢救学生去世。麻木的心再一次被刺痛。父亲,这些年我们为您重垒的坟墓,立了碑,把你的门外打理得很干净。,当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纪念你的时候,其实我知道你要的不是这些。
父亲,如果有来生,给我在你膝下撒欢的时间,父亲,如果还有轮回,让我们完整地做一次父女吧!今生我将用时间去淡忘遗憾。
风卷起小城满地的碎屑,和着飞雨搅拌着我陈年的记忆,往事,沉甸甸。七月要半的季节,我在传说的节日醉过了,哭过了,依然要生活下去。只是,那逝去的灵魂,在天堂,能永久地得到安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