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不止一次说起,刘三姐的电影她曾看过十九遍。那简直是一种毫不掩饰的骄傲,却是见过的妈最引人心动的眼眉。而我对于一切伤感记忆的痴爱,以及经由它们唤起的我对另一种寂寥人生的偏执,也始于在最初妈不经意几乎是强加于我的电影。我最初和最终的选择和命运,该是始于那些尚不能记事的年月吧。那是怎样一种不可选择之缘呵。而妈对于电影刘三姐的十九遍的痴迷,却让我不解。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它决不是现世的fan们的浮躁和喧哗之爱。绝不是。包括不能理解妈一手怀抱婴儿,一手拿手术刀之不可调和之惑,是妈有意示众人生命的轻微呢,还是在妈内心深处隐瞒了不可言说之重。妈又是怎样轻描淡写从不把忧伤搁置在脸上。妈其实有一颗很轻易就能自己放倒自己的心。
那些年月,伏在乡亲的背上,随妈下乡走遍许多地方。每到一处,妈跟她的同事们为乡村的女人们做着绝育手术,我就在乡亲的怀抱中被一个传至另一个。后来又是妹妹。有一回,妈把妹妹留在了老家,她在另一个乡村的日子里,想妹妹想得让她的同事受不了她的难过,便顺道去老家接妹妹。没想爷爷奶奶不认得此人,硬是不让他抱走妹妹。后来还是抱走了,但爷爷随后又追到了妈所在的医院。从此以后,妈再没把我们留在老家过。
在小镇医院附近居住的卯奶奶素净的火炕上,每每等妈等到半夜。妈的半边脸会在挣扎着的嗑睡的边缘突然隐现在卯奶奶家的屋门后,那是一种能让心脏痛得停止跳动的狂喜,至今仍能感觉得到。从小怕月光,怕挤在妈身后的那一片月光,它随时都会让妈消失,只成了梦中的一个幻影。我很怀疑自己的脆弱,是遗传自妈自己能放倒自己的心,还是始于此时的月光。如今回去,卯奶奶仍会说:“咱们家俩丫儿小时候”
那时农村没电。乡政府的人带了发电机,白天用来做手术,晚上放电影。一个村庄转至另一个村庄。总是重复的几部片子,却慰藉了多少人的心。更多的,是我年青的妈妈与她的同事们,一段飞扬着的美丽青春以及追索人生价值的记忆和见证。尤其留给我的妈妈对于电影刘三姐一生的幸福回忆。
等到弟弟出生后,小姑来照看我们,妈跟她的同事们也不再下乡了。但总会有羞涩的微腆着腹部的少女或由一个男子或由她一脸愧色的妈妈陪同来找妈,她们悄声地说着什么,男子躲得远远地低头站着。最终是妈一声重重的叹息,卸下他们脸上的愁绪来。一个初有形状的生命,要经由妈的手,结束在命运开始之初。后来才能体味妈久久的劝说和那一声无奈的叹息,妈是怎样替别人在她自己的心上划下什么样的伤痕。
此时,小镇惟一的电影院便又热闹起来了。人们都叫它大礼堂。小镇的大礼堂是我心中永远惟一的电影院。后来无论有多富丽堂皇的电影院,都再也激不起我心中伤感的对于一座礼堂的至爱与不舍。那里面除了电影,还有藏书,一度深刻地诱惑着我幼小的心,剥离不尽对它的向往和迷恋。妈在小镇的医院里边工作边将目光投向身后的我们,然后心满意足地长吁一口气。消毒液浓烈的气息依次在我们姊妹仨的头发,小床,玩具中飘摇。能让我在卯奶奶家安静下来的也是这样刻在生命中的永恒气息。
这时上映的片子已不再是翻来覆去的刘三姐了。
妈的同事们有的公费去上学,有的升职加薪一天天靠近辉煌。可妈仍旧只是迷恋着晚上去大礼堂,风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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