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小艾已不知去向。
一坐在陈槿的对面,空气便一下有点暧昧起来。我低了头,一直用手在拨弄手机,被他突然捉住,我急急地抽回,说你知道我想什么,陈槿坐正身子,一脸认真和期待,想什么?我一直在想能有花容月貌迷住一个强盗,陈槿突然笑了,一脸面对淘气的大妹时的无奈的宽容。我对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只是想战败他,并不想拥有他,这是我一贯的生活逻辑,如果不幸遇上了,请你帮帮我。陈槿的温湿的唇突然一下攫住了我的,脑中一片空茫,来不及反抗,他的手已探进了我的胸衣,我挣扎着内心苦腥气的缠绕,逃出去,极力从自己的身体内逃出去,第二十八层的建筑物浴着阳光,秋日温吞吞的滋生梦魇和菌核的阳光,没有大雨浇进来,让我清醒。我终于推开他,起身拿手提包,他追过来,一把将我拽到镜前“看着你自己!你的眼睛不会撒谎,它们分明想拥有我这个强盗!”“不!你这个十足的疯子!”我推开他,请让我离开,让这一切结束吧。我只感到虚脱的疲惫,相见更如不见,视而不见自是万千的好。陈槿无力地放手“(爱眉小札)出版了,不管你愿不愿意,看不看,我都会给你送来。”我已拉开了门,眼泪在瞬间一下漫过了视线,淹没了我泣不成声的心,陈槿关上房门,拥我入怀,适时地击碎了我的小心翼翼的伪装和躲避。
对着蒋子毫我无法掩饰自己心里的挣扎。我总是停下手中做着的事,茫然地望他一眼,匆忙又转开目光。他从身后握住我一直翻动着快糊了的菜的手,我没有转身,怕看见他的眼睛,我们就那样相拥着看着锅里升腾起一阵烟雾。我们俩人的生活变得更加的小心翼翼,怕彼此伤着了对方,但我已经做了凶手,先伤着了他,无情地给良善的柔弱的他的心试探性的一刀。蒋子毫默默地做好了饭菜,我坐在饭桌上,只为了能陪陪他,没有一点食欲。我说下午我出去一下,他递过来一粒剥好的葡萄,要不要我陪你去?不用了。哪,鞋子修好了,别忘了垫一双鞋垫。嗯,我不敢看他,眼泪要下来了,开了门,他往我皮包里装进去一包纸巾,我终于喊出来,能不能别这样?!我们同时僵僵地住了口,住了手,惊异地望着对方,蒋子毫无言地转身,缓缓地勤仰起了头,我匆匆掩上房门,逃也似地离开。习惯的亲昵,何时也成了一种罪过,一种负累?
五
陈槿说,你是一座火山,我是你的突破口。是的,我没有发觉心底的岩浆有那么厚的积淀。自从有了陈槿,我再也无法停下手中的笔,写作成了一件轻松自如的事情,我的第一个中篇几乎是一气呵成,但结尾却让我为难,我不知让我的主人公灿烂一脸的笑,还是如我一样忧郁惨淡收场。陈槿也给了我勇气,走出那种让人不自觉地上瘾的轻微带毒的含有吗啡的苍白色的日子。可对蒋子毫的歉疚又让我迈进更深的忧郁和不安,这种不安让我拒绝与陈槿有更多的来往。
蒋子毫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突然陪老总去了上海。
我关掉手机,以为可以关住自己的心。那夜的雷声奇异的响亮。有人敲门,心里恐惧不已,不知所措,我从皮包里拿出手机,希望有什么人可以给我一点声音,打开了,铃声立刻弥漫了阔大的房屋,也在瞬间穿透了我的心“荷泽,开门,是我。”陈槿的声音让我的无助成了流泪的小河,我开了门,陈槿一脸憔悴,进门拥住我,拥住我的孤单和脆弱,我们就像两个无助的孩子,惊喜,慌恐,犹豫,迷乱。
门铃在响,一下一下执拗而尖利,怕惊扰了邻居,我只得开了门——陈子涵?!这个孩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挂满了那张瘦小刚毅的脸庞,两道目光里剑一样的愤怒在我开了门的瞬间变成了仇恨,他在楼道中站立了很久,我和陈槿衣衫不整被陈子涵的目光刺得遍体鳞伤,陈子涵对着两个比他更无助的成年人嘴里慢慢地吐出了两个字“卑鄙!”然后转身跑下楼梯。那个孩子,他只是一个初中一年级的新生。
五
它们穿过你的悲伤,留下你无比平静地,坐在纪念品的中间。——丹?弗格伯格
我不能爱着一个而对另一个应付,终究我无法对着蒋子毫的眼睛撒谎,他很快去了上海,他的老总一直想派他去任职的公司,那里,适合他的艺术细胞更好地繁衍生长。因为我的脆弱,他一直在本市委屈自己。这一回,终于可以去了。他希望我可以跟他走,不论现在,不管何时,只要我愿意的时刻,他的心都为我设宴,但我告诉自己不能。他把那个家执意留给了我,让我一再感受一无是处的痛。我把它借给了小艾,让她做了新房。
一遍遍经过圆同寺的围墙,那里,竹林环绕,一片秋色,寂寥层层绕。一遍遍,不是为了怀念,只是一个刻骨铭心欲罢不能的习惯。而那神圣的“理智”又是何物?
哪怕能听陈槿只对我说一句:“亲爱的,请给我时间!”然而没有。陈槿坦然地对着我的疲惫和期待,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对不起,我只能给你这么多!”我应该记得陈槿第一回动情地大言不惭:“我的一切趋于完美,就缺一个有品位的情人。”为什么不让我一直沉睡,一直安眠在我温暖的宫殿,安祥地品味我的带毒的苍白的幸福。他只能把我当成他灿烂人生的一个点缀,可炫耀的资本,一个流行语。
我不能忘记陈子涵的目光,也不能不让自己的心真实地跳动,走在这个一度让我不辩方向的静静淋浴在九月温吞吞日光里的城市,担惊受怕的心时刻感受着陈子涵拿那种愤怒和仇恨的目光射出的那两个字的杀伤力,我疲惫不堪,每一寸空间每一声呼吸,都让我迷惑至慌恐。
在这个泛着玫瑰色泡沫的九月,我管不住让自己的心任性了一回。“only you”只是我要离开了。别离开我,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这个诚实得有点笨拙的男人。
我不能,不能接受陈槿的自私自利的理论,更不能拿成年人的自私去换取陈子涵的愤怒和仇恨。
旅行包放在脚下,那张被我折叠成各种动物形状的车票,上面已不辩字迹。我在候车大厅里抬起空茫的眼睛,来来往往的行人在眼前鬼魅似地晃动,挣破了喉咙叫喊旅客的列车,哪一辆,哪一辆是我要等的,它究竟何时到来,是否早已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