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棚下

    这会，水全坐在门前瓜棚下的石板上，抽着一根粗大的生切烟。他抽完了一根烟，消除了刚才的怒气，又再对莲娣说：“不行，人家来到，你不学，叫我怎么说话！”莲娣顶着说：“谁叫你跟我报名，你不跟我报名，就不会惹来麻烦！”水全没好气的说：“唉，你真是——人人都报名要求学文化，我也报了名”莲娣气冲冲的说：“谁能跟你比，你吃了饭，拍拍屁股就走了，我呢，又要做饭，又要喂奶，又要洗衣服。”说到这里，发起脾气来，把孩子丢在地下：“我学我学，你带孩子去！”幸好，地上有一根小树枝，孩子一见树枝，便抓起来玩，没有哭叫。

    莲娣放下饭碗，教师便上门来了。教师叫耀清，是水全的小兄弟，去年小学毕业后，便在家里生产。他走到水全家门前，见他两口子气鼓鼓的坐在那里，不跟他打招呼，便猜到了几分。歇了一会儿，他温和地说：“莲嫂我来跟你一起学文化，你看怎么样？”说着从袋里掏出一张字卡来。莲娣连忙抱起孩子喂奶，很不高兴的说：“耀清小叔，我怎么有工夫学文化，我白天要下地，回来要做饭，现在要喂奶”耀清连忙解释说：“你的事很多是真的，但是我们学文化，也不要花很多时间，只要抽一口烟的时间就可以学了。”莲娣可找着发火的借口了：“我没有这份闲心，我抽一口烟的工夫也没有，你去找那些有闲心的人去吧！你看我的碗筷还没洗！”谁知耀清一点也没有动怒，还是笑眯眯的，就好象没有什么一回事。水全很难为情，他瞧瞧耀清，耀清正在用眼睛暗示他，他领会了耀清的意思，立即去收拾碗筷。

    耀清趁着这个机会说：“你瞧，就俩个字‘工分’，认识了它，以后就可以看工分了。‘分’字，拆开来就是‘八’字和‘刀’字，又多认识两个字了。”

    莲娣是个怕软不怕硬的人，眼下耀清对她的态度这么好，使她的心也软了几分，不知怎么样来应付好。再不答应吧，那真是蛮不讲理了，答应学吧，她又不愿意。没有抽一口烟的工夫，那是说不通的，只要自己肯学，趁现在男人洗碗的当儿，就可以学完了，说实在的，她不是没有时间，她是怕麻烦，怕用脑筋。

    “象我这样蠢钝的人，怎么能学到文化。”她说话声也放软了，一听就知道她的思想有了多少转变。

    耀清抓紧这个好机会，满有把握的说：“我也教，要是学不到文化，你问我。”

    “耀清小叔，”她把真心话都吐出来了。“像我这样的年纪，学会也不中用了。”

    “哈，你还不到三十岁的人，却说出松汉老头一样的话来。莲嫂，你听我说，在一年内，我包教你认一千五百个字，能读农民报。你看，学一年能用大半世，到你小虾长大了，要娶媳妇、办喜事，也能用着呢。要不，小虾长大了也难娶到媳妇，因为那时，谁家的婆婆都是识字的，谁家的闺女都不喜欢不识字的婆婆。”

    这几句话把莲娣逗的笑咧了嘴。她笑着说：“你这个多嘴鬼，树上的雀鸟也给你哄下来了。学就学吧，我服你了。”

    这时候，水全已洗好碗筷，他跑到莲娣跟前说：“让我抱孩子。”

    莲娣装作依然不愿意学文化的样子“不用你抱”

    水全道：“那你就不要说没工夫了。”

    莲娣用笑眼斜视着他：“我不是学完了！”

    耀清说：“刚才的不算数。刚才你思想不通，不愿学，你一句话也没听入耳，你还是把孩子给水全哥抱着——”莲娣打岔说：“我抱着也行，耀清小叔，你再教一遍吧。”

    于是，耀清又从头到尾再教一遍，教过了，又逐个字的问莲娣。水全坐在一旁，脸上露出了笑意，耀清最后说：“今天我教的是第一课，花了你不少时间，下一课，就不用多花你的时间了。”

    (羊城晚报1958、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