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销主任

    石下村是条山坑村，山深路远，买根针线也得跑十里八里路。从供销合作社开张起，油盐杂货、农具衣物，全指望社里。当初，众人推举李东做合作社主任时，李东也曾盘算过，定要办好合作社，使众人称心满意。那时，总社有同志在场，办得还不错。往后，社里进支由他打点，他又不熟练，就像倒泻箩蟹，乱七八糟。譬如说，众人需要的东西，社里没有，社里办来的东西，众人又不一定需要；有时货多而买的人少，有时货少买的人又多。这样，合作社就难免积压一些货物，影响资金周转。这已够使人苦恼，众人意见又多，有的还当着主任面前啰嗦。

    “这是怎么搞的？比不上人家的小杂货铺，终日欠七缺八，叫人烧焦锅头等不到水来。”

    更不满意的，便冷言冷语的说：“当初宣传加入合作社时，说得天花龙凤，树上的鸟雀也给引下来。主任，主任，好一个滞销主任！”

    李东从额上红到颈上，他不是怕人批评，倒是自己为难。每晚结帐，耳边好像听到有人责怪他。他头大如斗，心如乱麻，望着这边，货柜空空，望市面上那边，又挤满暖水壶、花布。暖水壶、花布卖不出去，披满灰尘。看起来叫李东伤脑筋。他恼恨着自己：“这些冷门货为什么要办这么多呢？”

    李东结完帐，脸儿胀热，耳朵发烧。他怎样也睡不下，脑子里老是打转：

    “人说货如轮转，给我这个没本事的人，却转不来，究竟什么道理呢？”

    他用手掌托着后脑，挨在床上。一朵大红花刺入他的眼里，这是朵功臣花，用丝绸结的，挂在土改时分到的大柜上。俗话说“花无百日红”这朵功臣花，却红了好几百日。方圆几十里地，谁不晓得李东在土改时是一等功臣，戴上这朵功臣花。村里要推举人出来办合作社时，众人一想说想到他。有的人还说：“李东肯替人办事，言行举止，都有分寸，我就喜欢他做主任。”如今呢，这朵功臣花还红艳艳，合作社却弄成个烂摊子。

    这不是开玩笑的，若是再有货物滞销，现金更少，办不到货，合作社可就搞不下去了，众人更要责怪李东，要骂他“虎头蛇尾”骂他自己，他还愿意，骂合作社他就心痛了。他忆起开农代会时区长的话。区长说：社会主义就在对岸，没有桥我们怎能过去；在我们农村，合作化，就好比那条桥。生产合作社固然重要，供销合作社也很重要，办不好，怎么行呢？难道让大家再去受私商剥削。

    李东心一急，也不管是三更时分，直摇醒那职员老元。

    “来斟酌，来，来，来。”

    老元睡得甜，睁不开眼，瓮声瓮气说：“我们的帐不是结了，还搞什么？”

    “结结结，”李东满脸青筋，说：“我们不能凭靠坐柜面打算盘，学以前做生意那一套”

    李东的话重重的，吓得老元赶紧爬起床。这时，只见李东很不安，在货架面前来来去去，一会儿看看帐簿，一会儿又重重地敲着花布，骂道：“我们就给你连累死。”他掉回头，问老元：“要清清这家伙啦！嗯嗯，老元，我们这个合作社，办得真是不体面！”

    老元坐在床上，埋着头，说道：“卖不出去，怎样清？”

    “唉唉，老元，明早我打个电话去总社，跟主任商量，看别的地方要不要这个货。”

    老元盘算一番，提个意见：“清了这家伙，还得筹谋好别的。治病不断根，病神三年跟。我们要把这根治断才好。”

    “正是嘛，老元！”李东满肚把握，说：“如今正是找这治断根的药。来来，我想通了，办合作社时，区长就说，要有生产观点和群众观点，自己左耳听，右耳飞走，真该死！难怪总是搞不好，你说呢？

    到鸡叫两遍，李东才躺上床，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着这剂药，大概不会错。明早该要怎样对总社主任商量；社里琐碎工夫，老元能按排好么？

    “老元，你明早——”可是老元又睡熟了，回答他的只有鼻鼾声。

    大清早，李东扛起担子，一头花布，一头暖水壶，直往区上跑。遇着的人总问：“怎么啦，货往回撤？”李东爽爽朗朗，直说：“销不出去呀！”有人把话柄扯开，笑道：“哈哈，关门大吉哩！”李东受不了这委屈，心想：“几千年压在我们头上的封建大石也搬开了，我不信办个合作社也要关门。”但暂且忍着。

    那日晌午时分，李东就回村。他这回没办货回来，回社里也没有什么干的，就独个儿蹲在农会门口的榕树下，细细盘算，如今得总社体贴，帮自己社周转，自己若再不改掉那一套，合作社还是免不了垮台的，那自己还配做个干部？

    李东是雇工出身，养成个硬性子。给他工夫，他不答应，就不答应；他一答应，就几天都要干好。如今的区长，就是土改时的土改队长，一来他家串连，就全懂得他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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