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琚才十六岁,那件事发生在十三岁。多少人的一生在十三岁时和没有开始一样,然而夏琚已经到了尽头。
人生的尽头是什么模样?夏敬行想起那个炎热的夏日午后,那枚高高挂在天上的白色的太阳,它灿烂得让整片天空透明了。
空气里,没有一丝的风,泥土路上仿佛升起袅袅的轻烟,道路两旁的禾苗郁郁葱葱,散发着阵阵稻香。他没穿鞋的那只脚上满是泥土,大脚趾的指甲外翻,血珠凝结成树皮的颜色,沾满泥沙。
站在人生尽头的夏敬行对着那条通往外面的道路,呼哧呼哧地喘气,他的背脊热辣辣地疼,发根有汗,往肩颈淌。
他伸手抹汗,却忘了颈子上的伤,痛得龇牙咧嘴。这样的疼痛减轻他的恍惚,他浑身发抖。
忽然,夏敬行听见母亲哭喊的声音,打了一个激灵,回头看见父亲操着铁锹从村里追出来,而母亲抱住他的腰,不断地求饶。
“阿行……阿行!快走!别回来了,快走!”母亲跪在地上,用整个身子拖住挥舞着铁锹的父亲。
父亲瞪圆了双眼,眼中迸出的光芒比太阳的光还要强烈,喊道:“臭小子,你别走!看我不打死你,混账东西!不孝子,孽畜、畜生!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男不女、不三不四的东西?!——臭娘们,放开!”
“啊!”母亲被父亲一把推倒在地,狠狠地揣走。
夏敬行眼看着父亲朝自己追来,再顾不上疲惫和疼痛,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赤着一只脚在布满泥沙石的乡间小道上狂奔。
他以为这是狂奔,实际上,他究竟跑得多快,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要一直跑,不能回头。
夏敬行没有回头,再之后,他发现原来那个村口并不是自己人生的尽头。
这么多年过去,夏敬行几乎不回想这段往事,如同他从不回头。但认识夏琚以后,他常常想起从前。
夏敬行收起心思,想了想,再次拨打Susan的电话。
电话甫一接通,Susan便讪笑,问:“总监,夏琚的鞋号,您还没告诉我呢。”
夏敬行淡淡地笑了笑,告诉她夏琚的鞋码。听她诺诺地应答,夏敬行忽然问:“Susan,你喜欢夏琚吗?”
Susan被问住了,半晌窘然道:“喜欢吧,他是个很好的孩子,长得漂亮,还很乖。就是不大爱说话。”
没想到整天在家里要么冷言冷语,要么莫名其妙的夏琚在外面给人留下的是这样的印象,夏敬行听完怔忡片刻。过了一会儿,他说:“好。Susan,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希望你也这么喜欢他。”
“咦?”Susan明显不知道夏敬行何出此言。
夏敬行无声地叹气,道:“没什么。夏琚军训去了,你在这几天把东西买好,让人送到家里来吧。”
chapter7独行记
chapter7-1
夏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他觉得自己出门的时间晚了,可能因为心里舍不得夏敬行。从他踏出家门的那一刻,想到要九天以后他们才能见面——如果夏敬行不在家,说不定还见不着,他甚至想回头。
这样的情绪以前夏琚从来没有体会过,他从不曾对任何人有过这么明显的、强烈的依恋,这会不会与他从前总是被“依恋”的那一个有关?夏琚不清楚,夏琚只知道,因为出门前舍不得夏敬行,和他多说了两句话、多看了他几眼,自己迟到了。
才下公交车,夏琚便看见几辆型号一致的大巴车从校园里驶出,他连忙朝校门口狂奔,往教学楼下的广场跑去,在那里寻找仅有过一面之缘的班主任。
正当他在人群当中茫然四顾时,他突然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他朝声音的来处望去,只见到一个胖乎乎的男生正朝自己热烈地招手。他不认得这个男生,不解地皱眉。
对方仍挥手喊道:“夏琚!这里,我们坐这个车!”
虽然不认得对方,但此时夏琚找不到班集体,只好朝他走去了。
“一辆车只能坐30个人,班主任他们先乘前面的车走了,让我们几个剩下的乘这辆。”他的态度亲切积极,像是已经和夏琚很熟悉。
夏琚依然想不起这个人是谁,对这条信息不放心,问:“阮老师他们先走了?”
他连连点头。
看来他确实也是阮淳熙班上的学生,这么一来没有错了。看他这么热情,如果问他是谁,恐怕尴尬,夏琚装出认得他的样子,放置好行李箱后,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