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满梨看着,心里还有点儿过意不去。其实以往新出些什么吃食,江满梨都会先做一份给她尝尝滋味,可这一次实在是临时起意,时间短促,便只能委屈她到了摊上再吃。
这般浓厚的香气,自然是还未走到摊子上,车屁股后头就缀着一溜食客了。等支好了车子,大锅水一烧,再掀开盛饺皮面团的小竹篾框、抱出三盆猪肉馅儿,一众吃货唰地围过来。
眼尖的目光一打过那面皮和肉馅,登时就猜了出来:“这是要做馉饳儿呀?”
可又看看那盛在坛子里的料汁和熟油辣子,疑惑道:“那这些个酱料又有何用?”
对于吃食,再多的解释都不如一尝。
“您尝尝不就知道了?”江满梨挂着甜生生的职业笑容,只道一句,索性勾过馅料盆子,拿几张饺皮,灵巧包叠起来。
“嘶……”有底气的厨子才敢说这话,客人被她这么一勾,心底的馋虫倏噜噜就顺着喉咙往上爬,眼睛盯着那粉扑扑的猪肉馅儿,“好!要两碗!凉菜也各来一碟!小娘子算算多少钱?”
“水饺二十文一碗,小菜勿论荤素八文一碟。”藤丫仍是有些怯生地说着,放了擀面杖,熟络将收钱用的、垫着扎染布的小提篮拎来,往案板前头一放,“一共五十六文,劳烦客人自个放钱。”
饺皮于双掌中对折,中指拇指灵巧捏住,两个虎口顺势用力一压一挤,将边缘封住,便成了三瓣一合的扁平式样。
再以滚水煮熟,取内里勾青花的半大碗来装了,加一勺浓稠的料汁、一勺熟油辣椒,再来一小勺现拍现剁的蒜蓉和一小把熟芝麻。
那食客想到馉饳儿,只想到寻常厚皮的元宝模样,哪成想看见这般油亮亮、红彤彤的一碗?
红褐色的酱汁如瀑如注,自那白嫩的三瓣花儿饺子上淋下,辣子熬得焦酥,堆叠于顶,泄下红油挂满每一寸面皮,蒜辛气直往鼻腔里蹿。
再被那青花的白瓷碗一衬托,白里缀红,宝石一样,好看极了。
端至桌上,喟叹几声,美得有点儿舍不得吃,生怕破坏了这碗风景。但旁边的同伴可是早就等不及了,筷箸稀里嚯啰拌将两下,顾不得烫嘴,夹起一个便拿牙咬去大半。
“如何如何?”食客一错不错盯着同伴糊了红油的嘴。
生蒜的冲劲儿触在舌尖,一马当先,咬下去,破开薄润的面皮、咀嚼那滑嫩又纯鲜的肉馅,便是红酱油包含了多重香料味的咸、熟油辣子的麻辣,和一股贯穿始终的、醇厚复杂的甜。
同伴半晌才从那后味里头回过神来,竖起拇指:“全京城比这再好吃的馉饳儿,恐怕是没有了。”
“嘁,真的假的?”那食客嗤笑一声,开始拌自己那一碗,道,“难道你吃过官家的馉饳儿?怎知道这就是全京城最好的了?”
“我家小娘子做的吃食,即便是官家吃了,也是要拍手称好的。”
藤丫微笑过来送那两碟凉菜,一碟芝麻酱拌牛肉冷片、一碟清口的莴笋丝。自从跟着江满梨上过许国公府的画舫,她对自家小娘子的手艺是日渐自信又钦佩。
国公府的郡主都点名要吃,官家得知,还不是早晚得事么?
“小丫头可真敢说。”食客笑着摆手不屑,没想到低头夹起一个一尝,麻辣咸甜、汁滑味浓,内弹外软、回味无穷。
立时打了脸,哈哈大声笑道:“是我大意了!这就是全京城最好的馉饳儿!”
这话一被周围人听见去,不得了,一个个纷纷想来试试这番评价虚不虚。原本就挤挤攘攘的队伍,顷刻间排到了巷子那头去。
江满梨手快,一边包着客人点的数量咕嘟咕嘟往大锅里下,一边还抽空包出一份给藤丫的,煮好了避着众人目光,捞进不起眼的陶碗里,想着等她送完几桌过来就打了料,让她端去一边吃。
没想到方放稳了陶碗,另取个青花白瓷碗要去捞下一食客的饺子,突觉腰侧一股力道撞过来,身子失了平衡,踉跄两步,扑倒在立着菜刀的案板上,耳际险险擦过那盛满滚水的大锅。
“啊——”藤丫正送完菜欲往摊子上来,一见此景捂嘴尖叫一声,顾不得面前排队的人挤人,慌忙往江满梨身边扑。
江满梨手侧压上菜刀,耳边哐啷一声脆响,便见一团狗儿一样的黑影从板车下头蹿了过去。
“有,有个小毛贼!有个小毛贼!”惊呼从排队的食客里传来。
“往牌坊那边去了!”有人喊道,“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伴着一小阵短促的尖叫,“抓贼啦!抓贼啦!”的喊声传开去,有人拔腿就追,队伍霎时乱作一团。
林柳与许三郎正争论着是否能向江小娘子买一条兔儿百索的问题,走至洪福街上,目光还未往小市的牌匾上望去,就先听见一阵“抓住那小贼”的呼喊。
二人反应俱快,林柳更胜一筹,长腿阔步三两,便移至那小团人影所向之处。
小贼全力急奔,林柳轻松追上,方要出手去拨他肩膀,就见那小贼倏而一顿,被一顶垂帘官轿挡了去路。
第21章各有各的困扰
三个带刀的巡逻差役遥遥一声呵斥,黑靴踏地匆匆赶来。
其中两个一左一右将那小贼两个胳膊扭住,强行拉起来一看,竟是个十来岁的小儿,光着脚,一张脸面花得像只泥猴子,衣服头发脏得发臭。被逮着了,也不吭声,低头死死咬住下唇。
另一个差役面色紧绷,向林柳叉手行礼,又于轿前叉手低头道:“小的们监管不力,擒贼来迟,请二位大人恕罪!”
巡逻的是街道司的人,街道司由都水监管辖,都水少监盛平盛大人的官轿,他们自然是认得。
而林柳虽未着官衣,只一袭月白的袍子,然身量高挑、气度斐然,又长期埋头审案,沾染着冷冽端正之气,一看便也知是个从官的贵人,叫声大人总不会错。
惟有赶来慢了一步的许三郎发现自己被排除在行礼对象之外,心里默默抱怨了几句。
轿帘缓缓掀开,露出那张高眉深目的脸,与林柳、许三郎相互微一颔首,就算打过招呼了。
“偷了什么?”盛平问差役,眼睛扫过那贼儿,眉间皱了皱。
两个拧着小贼的巡衙已经揪着其耳面搜索了一遍,却没找到任何像是银钱细软的物什,遂将其押跪在地上,应道:“回大人,没搜出东西来,怕是在路上扔了。待我等押他回去指认,定能搜出来。”
黄毛小儿,能盗无非几个铜子。盛平头一次来夜市,没想到竟就遇到手下失职,不欲将事情闹大,挥挥手:“先关起来,找到失主寻了赃物再审。”
“是。”差役叉手。
却是林柳一直盯着那小儿,见他身上那件破破烂烂的肮脏兜帽,帽里瘪塌,可帽下却隐隐渗出水迹,小儿一直微微扭动后颈,似是皮肤与兜帽接触的地方不大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