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殿外的槐树下放着口黑缸,缸中有两尾红鲤鱼,是燕鸢亲自去御花园的池子里捞来的,专挑了硕大漂亮的,用来给宁枝玉逗趣解闷用。
宁枝玉很是爱惜,叫人寻了荷叶、水草作为点缀,身子好些的时候便要出殿外看看,谁知今夜宫人喂鱼的时候,发现鲤鱼不见了。
燕鸢送宁枝玉的任何东西他都很宝贝,包括那头与他不甚亲密的冰山雪狐,时常叮嘱宫人一定要好好养着,不可苛待。
这红鲤鱼养了好几个月,忽然之间就没了,仿佛不祥之兆,宁枝玉因此闷闷不乐,连晚膳都未用得下,卧床未起。
宁枝玉难受,燕鸢便跟着难受,敢惹他的阿玉不高兴,简直胆大包天。
他当即就命人去查,让宁枝玉的大宫女青梅带着两个高品阶御前侍卫去别宫挨个问,要是找到偷鱼贼,当场就地正法。
青梅带着侍卫一出鸾凤殿就撞上了小尘子,小尘子自从去玄龙身侧伺候,没有一日不偷懒耍滑的,天天跑回旧主宫中与同僚唠嗑说新主闲话,嘴碎胜过女子。他听闻青梅说起外出原由,就想起方才槲乐回宫的时候怀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联想到此事,立刻领了青梅和御前侍卫去乾坤宫,抓了个正着。
小厨房里鱼鳞未收拾干净,桌上铁铮铮的两尾鲤鱼,槲乐不是偷鱼贼还能有谁?
要是旁的宫人,杀了也便杀了,但玄龙毕竟是燕鸢的人,旁人再看不起他,也不能轻易动他,顶多暗地里使些小把戏。
这事儿如何处置还得燕鸢定夺,御前侍卫不敢动玄龙,将一身太监服的槲乐给五花大绑了,挟着两人去了鸾凤殿。
路上,槲乐小心瞧着玄龙脸色,忐忑道。
“阿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东西的。”
他一头狐妖,知道偷东西不对,可眼下这种处境,不偷又该如何?都怪他太蠢,没将赃物销干净,给玄龙惹了麻烦。
也怪这皇宫中规矩太多,不就是吃了他两条鱼么,何至于这样大动干戈。
“不是你的错。”
玄龙脸上的暗金面具已戴了回去,从有人闯进殿中开始,至现在一直垂着眸,他的瞳孔竖立,异于常人,不想叫人看到。
秋夜的凉风扑来,掀起玄龙脸侧长发,槲乐看着他苍白的英气眉眼,心疼得要命。病痛才刚发作过,好不容易吃顿新鲜的饭,又折腾出这样的事情。
也不知燕鸢会因为那皇后怎样对付他的阿泊……
进入鸾凤殿的时候,燕鸢正坐在床榻边拿着白玉碗喂宁枝玉喝药,身后侍卫嫌玄龙走得慢,将他推得身形踉跄。
槲乐当即红了眼:“你别碰他!”
燕鸢拿着药碗的动作顿住,转过身来看着这边,他方才已听宫女禀告过事情原委了,但此时见到玄龙还是有些一言难尽,视线从槲乐身上流转而过,最终停在玄龙身上,拧眉道。
“你就这么嘴馋么,偷鱼都偷到鸾凤殿来了。”
“你是不是对阿玉不满,故意寻着法子叫他不高兴。”
宁枝玉这还是头一回与玄龙对上,他见对方看起来与人似乎没什么不同,心中难免感到愧疚难安,就扯了扯燕鸢衣袖。
“阿鸢……别这么说。”
燕鸢扭过头的瞬间,神色刹时柔和下来,握住宁枝玉的手道:“有些人该教训还是得教训,否则会忘掉自己的身份。”
“总不能凭白叫你受了委屈。”
槲乐看着那柔情蜜意的两人,突兀地冷笑一声,恨不得冲过去将这对狗男男杀了,或者捂住的玄龙双眼和双耳,叫他不要听见这些恶心的话。
可惜他现在浑身被绑着,什么都做不到,仅一张嘴还能开口。
“你就这么穷么,将阿泊囚在这狗屁皇宫中,连顿饱饭都不给,天天叫人送馊掉的饭菜来,他肚子里可还怀着你的孩子呢。”
“你就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牲。”
这一声惊雷炸开,令宁枝玉整个人都愣住了:“孩子……什么孩子。”
燕鸢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下,却还是绷着笑回身,对宁枝玉道:“阿玉……你千万莫要多想,那孩子朕根本不要的。”
“朕哪里晓得他会怀孕,朕若晓得,便不会碰他了,当时朕知晓时也是膈应坏了。”
“你知道的,朕哄他回宫,都是为了你的病。”
“朕已派人去宫外寻对他有用的堕胎药,那孩子很快便不会存于世上了,任何人都不及你在朕心中的位置……”
玄龙怔怔抬眸,冰绿的双眼映出面前的一幕。
他以为自己早该对那些话免疫了,可事实上,在看到燕鸢毫无保留地将所有温柔交出去时,心脏还是难以忍受地钝钝地疼起来,连呼吸都像是吸入了冬日的寒风,生吞了刀片般,尖锐地痛着。
冬日还迟迟未来……便已这般冷了吗。
掌心出现灼热的刺痛感,玄龙低头去看,是那朵淡蓝的鸢尾花,闪着微弱的蓝光……他默然合起掌心,忽然希望自己是个聋子、瞎子,再也看不见燕鸢,听不见他的话,便不会那么难受了。
或许母亲说得对,像他这样的龙,生来便只会被厌恶,是没有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如果那个雨夜里,燕鸢没有出现,没有救他,该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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