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才算平静了下来,对事情的叙述也清楚了许多。
“那个王国炎,那天好像是喝了酒。就在开会的当儿,身上好像还带着酒来着。”赵东四字斟句酌地一边想,一边说。“他总那样,啥时候也喝得满身都是酒味儿那天就那样,开会的时候,王国炎好像就已经喝得多了。也没人敢管管他,中队的领导们也好像不管他。不过王国炎向来就那样他还说他这回减了刑,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就能出去了。到了那一天,凡是给过他好处的,他都不会忘记凡是那些给他惹过麻烦的,日后他可绝不客气。当时他说这回他要给减到15年,我们听了都不相信,觉得那根本就不可能。可没想到等到开会宣布时,竟然同他说的一个样,一点儿也没差了我们当时都听傻了,看看人家,在监狱里吃香喝辣,劳动时从来都是让人替他干,整天像个老爷似的,连裤衩袜子都让别人洗。本来是个死缓,像我们这样的,表现得再好,也不会一下子就能减到15年”
“王国炎那天开会前就喝酒了?”罗维民有意让赵东四的话题再转回来。
“好多人都看到了呀。”赵东四像是吓了一跳似的说道:“喝过酒的人一眼就看得出来呀,眼睛红红的,走路摇摇晃晃,满身的酒气。当时他还撒酒疯,说这次要是不给老子减刑,老子就在这里放一把火,把这里烧成一片火海!然后就抢它一辆消防车,撞开监狱大门逃出去”
“那可是大伙都看到的呀。”赵东四再次声明这绝不是他一个人知道的事实。“会刚开的时候他并没有喝酒,大概他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给减了那么多年。不管咋说,心里总还是有些不踏实吧。等到后来宣布了,宣布他由死缓减为15年,他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打开酒壶咕咚咕咚就喝了几大口。然后就把衣服敞开了,哈哈哈哈地一阵大笑。一边笑,一边就大骂大喊了起来。闹得周围的人也都跟着他一个劲儿地笑,一个劲儿地嚷,还有的人趁机瞎起哄,喊王国炎万岁”
“喊什么?”罗维民突然觉得身上的血直往头上涌。
“这都是真的呀!”赵东四好像被罗维民的表情吓了一跳,急急地申辩道:“不信你就去问他们,我要是说了一句假话,就再给我加几年刑”
“王国炎都说了些什么,骂了些什么?”罗维民一边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一边对赵东四安慰道:“你反映的情况很重要,也很清楚。不错,不要有什么担心,只管往下说就是。”
此时的罗维民已经什么也听不进去了,他的脑子里犹如五雷轰顶,直觉得眼珠子里往外冒血!
这样的情景如果是真的,这样的话如果真的是出自这样的一个罪犯之口,那可就太令人恐怖,太令人愤恨,太令人发指,太令人惊心动魄了
他无法相信,不能相信,也绝不敢相信!
罗维民原以为单昆会非常重视这个情况,没想到话题却越扯越远了起来。
见科长这么一副样子,罗维民也不吭声。狱侦科科长单昆一边听着罗维民的汇报,一边强忍着哈欠的冲动,使劲用手捂着嘴巴,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从眼里流了出来,妻子单位刚分了一套单元房,他晚上加班整修,熬到差不多凌晨4时才睡下,闹得一直到现在还是缓不过劲来,单昆好像对王国炎的情况也一样非常熟悉,罗维民的话还没说完,他便以一副见怪不怪,从容不迫的口吻说道:
“这个王国炎,纯粹一个王八蛋,我早就说过了,这家伙根本就不是一个好东西!”单昆的措辞严厉而又愤慨,脸上却看不出任何表情。“赵中和给我说过多少次了,根本就不该给这个家伙减刑!像他这种不知悔改的惯犯,毙他十次也够了,至少也应该让他在监狱里坐一辈子!其实五中队的人对这个东西也极其不满。上一次五中队的指导员一连关了他五天五夜的禁闭,那家伙还是不肯认错。要不是狱政科冯科长和五中队队长给这个王八蛋说情,半个月他也别想出来。”“单科长,这回同那一回不同。”罗维民原以为单昆会非常重视这个情况,没想到话题却越扯越远了起来。“我觉得王国炎谈出的情况,很可能是一些重大案件的重大线索。另外他的装疯卖傻,我觉得也值得怀疑。”
“哦,你是说他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什么如何如何杀人呀,如何如何抢劫呀,如何如何搞枪呀,如何如何砸银行呀,是不是?那我知道,这个情况我早就知道,根本就是瞎放屁!你是第一次接触这个家伙,等赵中和回来你一问就清楚了,这个王八蛋从来就这样,吹牛皮不怕犯死罪,嘴里根本就没有一句实话,纯粹是招摇撞骗,自吹自擂。像他这种犯人,大都这样,胡说八道,自欺欺人。”单昆依旧振振有词地说着,脸上也依然看不出任何表情。
“不过单科长,我个人觉得这一回事态真的非常严重。”罗维民更加郑重其事地说道“第一,他在服刑劳改之际,以器械把一个犯人重伤致残,不论真疯假疯,无论如何不能等闲视之。第二,他与同一监舍的犯人称兄道弟,拉帮结派,而且对其他犯人任意侮辱要挟,打骂报复,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征兆,起码也是一个值得警惕的信号。第三,王国炎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至少从现象上看,并没有悔过自新的表现,尤其是他的态度,可以说是恶劣到极点。在监管干部面前,他还骂骂咧咧,满嘴脏话,甚至于肆意诋毁谩骂更不用说是在犯人们面前了。对这样的在押犯人我们如果掉以轻心,或者听之任之,那由此而产生的后果和影响将会不堪设想。第四,特别是从他的嘴里,说出了许多大”
“好了好了,”单昆显出一副很疲累的样子,向他挥了挥手说“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就照直说吧。又不是做报告,用不着一二三四搬出那么多条条道道来。”
“第一,立刻对王国炎实施严管,最好今天就送交严管队。第二,对王国炎伤人致残和其他一系列问题,立刻立案侦查。第三,咱们侦查科马上同五中队联手对王国炎进行一次突击性审讯。第四,立刻给监狱领导汇报”
“领导们够忙的了,就别再给他们添乱啦。”单昆闭着眼又一次挥了挥手说“立案的事,也等等再说。你知道不知道,监狱里的事都快成一锅粥了,又有谁顾得上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五个车间有四个都快停工停产了,犯人们都闲在车间里没事干,你想想那还不生出事端来?现在几点啦?”说到这儿,单昆仍然合着眼问道。
见科长这么一副样子,罗维民也不吭声,有些气恼地摁了一个手腕上能发音的电子表,一个女声的标准普通话报出来:
“下午14时28分16秒。”
科长并不注意,沉思片刻,依旧合着眼说:
“这样吧,你先到五中队我找他们的队长指导员,如果他们同意,那咱们就在4点钟左右在五中队谈话室聚集,把王国炎叫出来看看。如果他们不同意或者觉得没那必要,那你就告诉我一声,我手机一直开着,呼到我bp机上也行。”
对王国炎的问题,早就该管一管了。不是立案严管的问题,而是从重严判的问题!
五中队指导员吴安新40多岁,半年前刚从部队转业回来,中等身材,说话简明干脆。还没等罗维民把话说完,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
“我早就说过的,像王国炎这样的罪犯,根本就不该减刑!这里边有问题!肯定不是一般的问题!哪有这样灭绝人性、穷凶极恶的罪犯,不但给减刑,而且还一下子减了那么多!这里边要是没问题,那才是活见鬼!我一说这些他们就说我是刚来的,说我不懂犯人,不懂监狱的管理和改造罪犯的规律。就算我刚来什么也不懂,我至少也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是老实安分,什么是蛮横凶残;什么是认真改造,什么是死不悔改!对王国炎的问题,早就该管一管了。不是立案严管的问题,而是从重严判的问题!”吴安新疾言厉色,怒不可遏,义愤之情溢于言表,几乎就没有罗维民插话的机会。“上一次我就看出问题来了,监狱里怎么可以容忍这样的犯人!是服刑改造来了,还是做官当老爷来了?连监管干部也敢污辱,对别的犯人更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你要是处理他,他竟然能发动犯人告发和诬陷你!那一次我关了他5天5夜禁闭,他居然没出禁闭室就鼓动了30多个犯人联名告发我的问题,说我态度恶劣,对犯人任意打骂。还说我对犯人敲诈勒索,强拿恶要,把犯人们逼得无路可走!30多个犯人呀,几乎是整个中队在押犯人的三分之一!如果没有人在幕后支持,犯人们怎么会对他言听计从,让干啥就干啥?而这个王国炎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能耐和号召力?如果让这样的罪犯为所欲为,我们这些管理人员以后又怎么工作?我顶了整整5天5夜,硬是没能顶住,最后竟然是各打40大板、王国炎的思想意识有问题,你的工作方法也有问题。我当时并没有退缩,只要这个王国炎不承认错误,不交待他的问题,我就一直关他的禁闭,半个月认错半个月放他,一个月认错一个月再放他,我就看他到底有多硬!没想到5天的禁闭还没有到头,就有那么多的人跑来给他说情,程队长、冯科长,还有你们的单科长,后来连监狱里的领导也打来了电话!有些人一见到我就说,你怎么能弄出那么大的乱子来?咋的就有那么多的犯人闹事?尤其是监狱里的领导,竟然打电话对我说,如果把事情闹大了,出点什么意外,万一要是再有什么人把这些事捅到外面去,让司法厅或者劳改局的领导知道了,那可就麻烦了,不只我们监狱的形象要受影响,我们监狱下一年的模范评奖也要泡汤。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而是关系到整个监狱的大问题!有个领导居然说,现在的事情你可要头脑清醒,如今的犯人可不比过去的犯人,有的犯人能耐大着哪!上能通天,下有关系,什么事情办不到,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其实监狱里的这些犯人还不都是些小犯人,正儿八经的大犯要犯又怎么能到了这里来?差不多点就是了,干嘛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你说说,这都叫干什么!如果连监狱的犯人都学会了外面的那一套,一个个都成了这样了,那还不让人痛心疾首”
吴安新看上去虽然深恶痛绝,义愤填膺,但在这些话语中间,罗维民也渐渐地感觉到,指导员吴安新似乎已经是一种屈服了的心态。哀莫大于心死,对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他似乎都有些绝望了。说了半天,几乎等于什么也没说,尤其是对犯人王国炎所提供出来的那些线索,本来应该是这一次发现的最最重要的东西,他实际上并没有放在心里,更没有引起应有的重视。他注意的并不是这些,而似乎是另外一种东西。
末了,罗维民给吴安新又特意讲了他对王国炎的看法和怀疑,特别是有关113特大抢劫杀人案的案情和细节。吴安新听了后,几乎没怎么想就对罗维民说道:
“我这儿绝对没问题,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该立案就立案,该严管就严管,我一律都同意。正好下午我有事脱不开身,你去跟程贵华队长谈谈,看他下午有时间没时间。如果他有时间,那下午4点你们几个去提审王国炎。你一定把我的态度告诉程队长和单科长,对王国炎这种东西,就是不能手软,早就该治一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