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那位应该迟早会知道,凡事总要想开些,而且这未尝不是你二人的生机。”
汪椿默了默,又道,“人,总要活着,才能说以后。”
说完,他往前走去。
福儿停了两息,跟了上。
“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应该说我们这样的人都懂,我就怕……他懂不了。”
汪椿侧脸看了看她略有些黯然的样子。
现在,她都开始担忧那个人,是否能接受让他们这样的人看起来无关痛痒的事情?
屈辱是什么?
让宫里底层的奴婢们来说,简直太多太多。
刚进宫的奴才们,首先学的便是怎么行礼,怎么跪。规矩错了,被管事太监或者姑姑扇巴掌、罚跪、顶碗,宫里打人不能打出明面伤口,可折腾人的手段不要太多。
一日日,一天天,于是入目之间的奴婢们,都成了垂头弯腰、低眉顺眼的模样。
这种日子对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来说,是无法想象的。
汪椿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嫉妒感,他甚至觉得那个人就该知道,就该好好体会这种屈辱,谁叫他……
“是不是快到了?”
眼见宫门已眺望在即,福儿忍不住紧张道。
汪椿回过神来:“快了,从这里拐过去就是。”
宫女太监的家人来探亲,说是在宫门处,其实在宫门里面。
因为从宫门外进来,会经过一条幽深的城门洞,从门洞出来,才能来到里面这层宫门。
所以侍卫们一般都是分两层把守,外面的宫门一层,里面还有一层。
此时,靠近门洞边缘的位置,摆放着一排将里外隔开的木拒马,拒马后站着一老一少两个汉子。
两人都是身材魁梧高大,一个穿着灰色短褐,一个穿着深蓝色短褐,都在外面套了件破洞的棉花袄子,老的那个腰间别了根棍子,手里拿着个旱烟杆。
福儿老远就看见她爷了。
她爷老了,头发胡子都白了。
本来不想哭的,可越走近越想哭,走到近前已从默默流泪到哭出了声。
王大柱也一样,早就是老泪横流。
随着他一声大骂:“杀千刀的牛大花,怂着你娘把你送进了宫,我的胖福儿啊,你长得爷都快认不出来了,瘦成了这样……”
福儿哇了一声哭了出来。
“爷——”
汪椿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不想福儿踮着脚尖往前凑,这木拒马上缠了很多铁钉子,一不小心就会被扎伤。
“你小心你肚子……”
“她肚子咋了?”王大柱疑惑道,“胖福儿,你闹肚子了?”
福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抹脸上的眼泪,道:“爷,我没闹肚子,我是肚子里揣娃了。”
“揣娃了?”
吧嗒一声,王大柱手里的旱烟杆掉落在地上。他忙低头去捡,捡起来才道:“是那个倒霉催的废太子的?”
“爷,你说啥呢,有你这么说话的,他才不是倒霉催的。”
见孙女扭捏样儿,王大柱又是感慨又是发愁。
“这可咋整?本来爷都打算好了,宫里要实在不放你出来,我就跟你姐夫在这抢了你,咱们直接回辽东,到时候咱直接进大山,进去个三年五载的,想必到时候也不抓咱们了,可你现在揣了娃,还咋走……”
里面这层宫门前本就把守着一队禁军侍卫,加起来也十几号人。这爷孙俩的见面,本就在一众侍卫眼皮子底下。
现在可好,先是哭,哭完了还揣娃了,揣娃了也就罢,这当爷的还要抢了宫女钻山窝子里不出来。
这是当着他们面前密谋啊!
侍卫们哭笑不得。
汪椿也是连给王大柱做眼色,让他说话悠着点。
“爷,不能跑,跑了娃儿他爹咋办?”
“他咋办?他个倒霉催的,自己倒霉了,还害了我孙女!”王大柱没好气道。
福儿忙道:“爷你别这么说他,他其实对我挺好的。”
王大柱明白了。
“那些金子是他给你的?”
福儿想了想道:“算是吧。”
那些金子是太子死了的爹给的,也算是他给的吧。而且他虽没给她金子,但给了她银子,还有些首饰摆件啥的,只是这些不能拿出来变卖。
王大柱一听,拿人家的手短,自是不好再骂人家。
“那你俩在里面……”
“爷你放心,我俩在里头没人为难我们,也有吃有喝。”
“有吃有喝就行。”
在王大柱的心里,只要不挨饿,日子就不算难过。
“那……”
福儿从怀里掏了一包东西,塞给王大柱。
“爷,这些银子你拿着,这是我攒了好久的私房钱,之前没回宫时,我想着我藏起来的银子莫是被人拿了,幸亏还在原处。如今都给了你,你拿着跟姐夫回去吧,这天马上越来越冷,等路上上了冻就不好走了。”
王大柱拒道:“我不要你银子,你之前不是给你姐夫了一些金子,那些足够用了。你在里面难道不需要银子了?人遭了难,想办点啥事都得银子打点,你自己留着。”
“我还有……”
两人在这儿你推我让,一旁的汪椿头都大了。
福儿大概真是激动了,竟忘了宫里人不准往外夹带东西,就算家人来探亲时给银子,也要过了明路。
若是数目过大,侍卫们不光不准递出去,还会报给宫里,让里面查查这宫人的银子来得可是正路。
谁知他一眼望过去,侍卫们有的笑眯眯地往这边看,有的望着别处,根本没有想来制止的意思。
他疑惑在心,也没多说话。
最终,银子还是被福儿给出去了,因为她偷偷跟她爷说,金子不止那一点,她还有不少。
她让王大柱回去,王大柱也不回去,说过几天还要来看她,给她送点过冬的东西啥的,让她别管。
福儿也知道她管不住爷,只能约好下次见面的日子。
为此,王大柱还特意跟那些侍卫说了,说过几天还要再来一趟,请各位通融通融。他甚至当众从怀里掏出一块儿一两多的银子,要塞给侍卫们,让人拿去喝酒,只是没人收。
这时,一个侍卫领头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咳了两声道:“这是在宫门,不是你家田头儿,快回了吧。”
王大柱当即把塞不出去的银子塞进他手里,道:“官爷,你们不收银子,老汉心里实在不踏实。我这千里迢迢来探望孙女,没想到孙女遭了难……太不容易了,这丫头不大点就被我那不成器的婆娘送进了宫,好日子没过上一天……”
见他还要长篇大论的说,侍卫领头忙把银子捏进手里。
“行了行了,银子我收了,你快回吧。”
爷孙俩再次告别,福儿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汪椿走远了。
王大柱也打算出去了。
那侍卫领头却突然好奇问道:“老汉,我刚才听你说要抢了孙女回去,我们这这么多侍卫,你打算怎么抢?”
看来王大柱方才那话,也不是没扎到人心。
“直接抢就是了,至于你们这些侍卫……”
王大柱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把腰间别着的棍子抽了出来,嗵地一下杵在了地上。
而后,提着棍子跟女婿走了。
一个侍卫走过来,道:“头儿……”
却看到头儿盯着地上一块开裂的地砖发愣。
“这是那老头儿用棍子敲出来的?”
侍卫倒抽一口冷气。
这时,送王大柱二人出宫门的侍卫回来了。
“头儿,这二人穿得破破烂烂,竟还骑了马。”
所以说,人家说要抢了孙女回辽东,还真不是虚话?
这老头哪来的?有这身武艺怎么还沦落到把孙女送进宫当宫女?而且看其穿着打扮,确实过得挺穷困。
“头儿,这事要不要报上去?”
“当然要报上去。”
若不是有人交代过,怎可能让这爷孙二人轻而易举见了面,还能当众夹带银子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