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打。”莫拿我道:“容小人禀上老爷。库银一厘不失的,求老爷押小人去拿了来,然后领打。”知县喝道:“少不得死在后边,既如此,着捕人押去起赃。”捕人领命,那些拥了莫拿我,飞也似到他寓所去。只见莫拿我在卧榻底下,一包一包搬出,搬了两包,就拉手对捕人道:“我有句话与你们商量。我老莫左右坐监问罪,这银子尽数拿去,总不够赔偿。如今且得几包,送与列位作辛苦钱,我老莫拧着夹打罢了,列位以为何如?”众人想道:“也是句话。靠山吃山,总推在他身上,有何不可。”于是各人插些在腰里,将剩下的并莫拿我,共带到县里,跪禀道:“赃已起在这里。”知县道:“拿上来。”捕人带上,知县道:“怎么只有这些。”捕人道:“小的因见少了,将他一吊,他说实实花费了。”知县大怒,喝叫:“莫拿我上来,夹起来。”莫拿我喊道:“青天爷爷,一些不少。”知县道:“刁奴才,还说不少!”莫拿我道:“其实捕人拿了些,所以少了,与小的不相干。”捕人听见,喊道:“老爷,听他说谎,小的们知法度的,库内银子,可是拿得的!”莫拿我道:“老爷若不信,当堂搜一搜便明白。”知县听了,目不转睛,即唤皂隶将捕人一搜,只见一个后生捕人,埋衫锫湎乱环饫础d侵县当堂转道:“料想打死这贼,不能赔偿补库,不若在这几个捕人身上,尚可协赔。”于是故意大怒道:“现拿了库银,在我面前调谎,与贼何异?一事虚,事事皆虚。我晓得都是你们通同盗库。”叫皂隶通夹起来。众捕人连叫冤枉,那些皂隶吆喝一声,上了夹棍,内中有个忍不过痛的,便道:“小的愿赔,望老爷开恩。”知县放了,画了供,即起一签,着差押出,限三日内变产完银。莫拿我监着,候完银日定夺。那些捕人,个个痛骂,个个要摆布杀他。莫拿我笑道:“平日将这些小贼索诈,今日还还愿,也不差什么。”
于是不说众捕人赔银。且说莫拿我羁候在监里,又结交好了牢头禁子,一些苦也不曾吃。过了数日,只见禁子走来道:“你们正好不得审结哩!”莫拿我道:“为何?”禁子道:“昨日理刑查盘,缺了库银,将库吏拿了,如要参本官,两日没心绪在那里。”莫拿我问道:“缺了多少。”禁子道:“闻说缺了一二千哩。”莫拿我记在心里,也不言语,到晚间,只见禁子来检点犯人。莫拿我道:“大叔,我有句话与你商量。两日又该将些银子来孝顺大叔了,只是大叔可肯于今晚放我出去一晚,到后日进来,大叔包你有个小小富贵。”禁子道:“你去了不来,那里来寻你?”莫拿我笑道:“大叔还不晓得老莫的信行,我老莫生平再不欺人,江湖上好汉说了老莫,也颇颇相信,不然,我也不敢开这口了。”看官们,你道禁子如何肯放他?只因禁子平日也素知他极有信行,所以说放便放。”“你去去,约定后日晚间回来,大丈夫不要连累人。”莫拿我道:“这个自然。”于是开了链子,只见他将身一纵,竟往上跳去了。正是:
一身轻似猿猴,两脚捷如脱兔。
却说莫拿我监里出来,离了桃源县,路上道:“我不耐烦久坐在监里,且等个机会,弄出去耍耍。”算计已定,竟往山东路上来。到得晓间,竟投一个大响马头儿。那人姓李,名雄,其时正值五月天气,李雄正在门前柳陰之下,坐着一条板凳儿纳凉。莫拿我向前道:“李大哥,救我一救。”那李雄吃惊道:“为甚么要我救你?”莫拿我道:“不瞒大哥说,小弟盗了些库银,如今出广捕牌追捉,我意欲借贵庄权躲一躲,过两日当取些来奉谢大哥。”李雄道:“弟兄家,说那里话,竟住在舍下不妨。”因他进门,重新施礼,随排酒饭相陪。闲话间,各夸本领。正说得热闹,只见外走四五个人来,将手一哈道:“大哥,有偌大卖买丢了,在此闲话,快去快去。”那李雄听说,便道:“贤弟,宽坐畅饮,咱不得奉陪。”莫拿我道:“请尊便。”李雄一边上马,一边吩咐孩子道:“将夜膳与莫大哥吃了,收拾左厢房安歇。”于是打上一鞭,飞也似去了。莫拿我见他已去,心上道:“正合我意。”对童子道:“酒已醉,饭也饱,烦你收去,引我睡罢。”那童子即引他到东厢房,叫声“安置”拽上门儿去了。
莫拿我见童子已去,即悄悄起来,四面一张,原来东厢房左侧,有一扇小门,轻轻推进去,乃绝大二门厅屋。左边一间,是老李的卧室;右边一间,四面植楞,堆满无数货物,静悄悄,更没有妻小的。莫拿我再听一听,只听得间壁小房,有两个童子睡得浓浓的。小房后有马坊儿,立着十数匹驴马,在那里嘶叫。他乘着微微月色,竟去裂下铁锁,走进堆货房里,见满地口袋,袋中俱是银子。他提一提道:“想是一千一袋的。”不管三七二十一,竟提了两袋,因道:“银子到有了,只是如何拿?”他想一想,笑道:“真呆子,有了髭须不会胡。现放着送我去的东西不用。”竟提出来往后边马坊里,乘着他嘶叫,即牵他一匹马,一个牲口,驮着银子。随即往房里将石灰写在壁上道:“莫拿我暂借银二千,俟出月加利送还,不致有误,存照。”写讫,乘着月色,上马加鞭,连夜走。
直走到明晚,竟到了桃源县里。他竟将驴马儿,拴在空野僻静的所在。等到黄昏时候,他驮着银子,一步步走到县前。他竟从栈房内,看无人处,将身一纵,上了屋,爬过了县堂,悄悄去到私宅内。又过两三带厅堂,到后边书房内檐头边一张,原来书房后有三间亭子,这是知县自坐的密室。莫拿我爬到这个所在,已有一更时分,只见且犹未睡,独自一人在亭子上踱来踱去,口里自言自语的道:“好好一个官儿,断送在此事上。”莫拿我听得仔细,见四面无人,他轻轻一跳,跳下庭中跪着。那知县抬头一看,这一惊非小。正是:
险些儿丧了三魂,霎时间失了六魄。
知县大喝道:“什么人?”莫拿我道:“我送银子来与老爷分忧的,求老爷莫则声。”知县见他跪着,又说送银子分忧,因不甚怕了。又惊又喜道:“怎么能与我分忧?”莫拿我道:“闻得老爷缺少库银,小的那移一千送上,乞老爷检收。”知县道:“又来作怪了,你是什么人,银子在那里?”莫拿我也不答应,将身一纵,上了屋,将口袋扑的一抛,抛下庭中,然后随跳下来道:“这是银子。”知县喜出意外,也不叫人,自己驮到房里,打开一看。只见:
毫光焰焰,俱是通神物。
瑞气腾腾,无非救命主。
知县于是大喜道:“你是什么人?我也有些面善。”莫拿我道:“小的是救人积贼莫拿我。”说毕,即向屋上一纵而去。知县听了,恍然认得,正要谢他,撇眼不见了。想道:“这人踪迹大奇,他在监,如何出来了?”于是将银子一兑,重一千二百两。知县道:“不想许多亲戚,并心腹朋友,不如这个小贼,能救我急。”快活了一夜,明日早堂,即将银子补足了库,又将些礼物送于理刑,始得免参,依旧坐堂理事。话分两头。
却说莫拿我上了屋,又到城外僻静处,取了银子,到县前监门口,跳上屋,其时已有四更天气。禁子正提着灯儿,稽察犯人。只见莫拿我扑的抛下一口袋来,禁子立住了脚,莫拿我随手一跳,立在禁子面前。禁子道:“好个信人,果然来了这一袋银子。”“送一半与大叔买果儿吃。”禁子道:“那消许多。”莫拿我兑兑,只得七百两,原来口袋大小不等的。当时将三百两送与禁子,禁子千恩万谢,连忙收拾夜膳,接风不题。
却说那知县感激莫拿我,又怕他手段,因道:“我如今吊他出监,将就问个徒罪,发配他在好地方去,一则他可安身,二则远离此地也好。”于是莫拿我正终日吃酒,与禁子牢头吃得高兴。忽然知县有票吊审。众人道:“且挨他来日,寻个分上,然后出去便好。”莫拿我笑道:“包你今日出去。他热气不敢呵我,发行出监,还要送盘缠与我。”众人见他如此说,俱摸他不着头路,乃一哄儿出监。只见知县坐在堂上,禁子带进莫拿我去。他即唤上道:“你盗库银,我晓得通是这班捕人捉弄你,其意欲利归于己,罪归于人。我老爷如今赃已追完,偏要,罪便问你,打便打他。”于是将众捕人一二十板一个,莫拿我竟问个徒罪,押付胡广长沙驿。捕人两腿打得皮开肉绽,莫拿我笑嘻嘻的定了招,画了供,同众人出来,与押解差人,店上吃三杯。差人道:“难得官好清,文书就发下,又先赏我们盘缠,吩咐不许要你分毫银子。”莫拿我道:“我也不值得送些盘缠。”差人笑道:“你也得粥便嫌薄。”道犹未了,只见两个家丁,走上店来道:“那里不寻得到,你原来在此。莫大哥,老爷怕你无盘缠,特差我们送银十两在此。”莫拿我道:“为我多谢声罢。”拿来就袖而藏之。差人暗道:“本官与贼,怎是有旧的。”于是明早领他准备起身。莫拿我道:“且缓两日,我还有件事未完,前日我暂撮人一宗银子,如今倘遇见,不好意思,完了就走。”差人道:“我们既领了你,也要安安家,停两日起身极好。”莫拿我道:“待我事完,来约你。”
于是别了差人。莫拿我想道:“李雄这点银子,今日只得在县里寻个大财主借去。”一路访访着,一个姓何的,绰号叫做何九缸,因他开井掘了九缸银子,所以有这雅绰。他只有一个儿子,前开典铺,后开栈房,是县中第一个财主。莫拿我访在肚里,挨到夜,就踱到他家僻静处,一溜儿上了屋。其时正是七月天气,他等到更深,一步步爬到他门首。进了两带大厅,又是一带女厅,只听得女厅左侧,有妇人唤道:“金菊,娘娘浴汤。”莫拿我随着他声音,就扒进那屋,悄悄伏在檐头上。往下一张,只见一个后生的,有二十多岁,与一个妇人同坐一条藤面小木榻儿,在轩子下乘凉。那后生去弄那妇人白生生的侞头,因去勾着他脖子,亲嘴咂舌。咂了一回,便道:“娘子娇娇妙妙,我同你在榻上耍耍。”女人把后生一推道:“没正经,身子要紧,你病还未好,况天色又热,我又不耐烦,快快书房里去睡,休得歪缠。”便高叫道:“金菊,你唤长寿小奴才点灯,照相公书房里去。”少顷,只见一个孩子,点了纱灯,那后生道:“我出去了。”于是那妇人又叫金菊闩了外房的门,那妇人独自坐在榻上。又见一个丫环道:“请娘娘洗浴。”那妇人扒起来,走到檐前茉莉花边,脱了玄色纱水衣,白纱裙子,银红纱裤,露出粉捏成、玉琢就的身子,跷着小小金莲洗澡。那丫环与他拖了一回,起来拭体完,将单裙子抹奶儿束着,教丫环撮把交椅,坐在庭中,手拿兜扇,跷着白腿儿看天。少倾,只见丫环净完浴,走来打扇。那妇人将手勾着丫环,低声道:“我儿,可唤他来。”丫环道:“他候娘娘多时了。”于是去了一回,只见同着一个十六七岁,披肩头发的孩子走来。妇人笑笑道:“我儿,等久你了。”随手搿他在怀里,咂了一口舌,道:“小肉儿,就如此干罢。”仰在椅子上,(注:此处删去10余字)那妇人口中小宝小肉的叫。正叫到热闹处,不道那孩子就伏着不动。那妇人道:“冤家,为甚就过来了?”孩子道:“好娘娘,我心正慌,腿儿抖。”妇人笑道:“没出息的东西。既如此,金菊你送他出去罢。”孩子去了,那妇人又乘了一回凉,站起来,躺在榻上,又低声道:“金菊,你原去唤那个来。”去不多时,只见走进一个胖胖的胡子。妇人爬起来,戏打他肩膊道:“为甚两日不见你。”胡子道:“你晓得差我出去讨麦钱的。”妇人笑道:“如此饶你打,且来与我干事。”那胡子忙将妇人裙带扯着道:“要我狠干,须脱得光光的,方有兴些。”妇人道:“刁砍头的,在露天,羞人答答,不好意思。我同到房里去依你。”于是两人手挽手,进房去了。
莫拿我直等他进了房,才轻轻碌下来,隐身在茉莉花边。张那丫环去睡了,折身到房门口,只见房里对面排着两口大橱,他就口中做老鼠厮打,一碌碌上橱头顶伏着。看那妇人果然脱得精光,那胡子也赤条条的,(此处删80余字)正高兴间,谁知莫拿我因下边摇的慌,蹲伏不牢,只得扑的跳下来。这一吓非同小可,二个精赤人慌做一团,那胡子认做捉奸的,跪在地上磕头,只顾叫饶命;那妇人羞的没躲处,忙抢单被遮羞,也跪了求莫则声。莫拿我道:“我只要借些银子首饰,不管闲事,不然,便要喊了。”妇人抖着道:“银子在橱里,只顾拿就是。”莫拿我听说,即裂开锁,上志闶腔频模下橱俱是白的锭,圈满一橱。莫拿我竟拿了二三十锭金子,装在搭膊里,便道:“你自干你的事,我不管你,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往屋上一纵,跳去了。正是:
一宵看尽风流样,又得无穷买俏钱。
却说莫拿我拿了金子到寓,道:“二十锭值二千两,再加二锭,值二百两,作利钱。待我封好,写明一字在里边,等他自来取,不要送去。”于是兑足封好,在里边写道:
前日承照拂,谢谢。乘便暂撮银二千,谨如数加利奉还。正欲躬赍至寨,适遇尊伙出猎时到,幸检收。
莫拿我拜上。
李大哥军前。
写毕,藏在身边。
即约两个起解差人起身,一路到山东路口。差人道:“此处要小心。”莫拿我道:“不妨。我今先走,你们落后些。”说犹未了,只听得耳边飕的一枚响箭,莫拿我忙下牲口,拔转就走。只见后边两匹马,八个蹄,翻盏也似来了。一兜兜转,勒住马,取了包儿回去。只见上边有李大哥开拆字样,那响马吃惊,急拆开包来看,里边有字一封,细看方知是莫拿我送还李雄的。响马道:“既如此,我们不可不送还他。”于是送去李雄。李雄见了,叹道:“好个不失信义的好汉,可惜不曾再会一面。”同伙互相称赞,不题。
却说莫拿我完了一桩心事,一路竟到长沙驿。解子投了批,讨了回批,回去了。莫拿我见驿丞,送个出格的见面钱,驿丞欢喜得了不的,见日日买酒肉请众囚徒,众人无不喜他。过了数日,一日,只见驿丞慌张张进驿来道:“急要点囚徒二十名,新道爷到任,扛行李”莫拿我亦扯在里边。莫拿我道:“我去不妨。”同众人竟下船去扛行李。扛了一日,到晚间,那兵备因众官参见毕,踱进私宅,正撞着了莫拿我。那兵备一眼看去,心上如有所疑道:“这人我有些面熟。”莫拿我见道爷看他,三步做两步避去。那兵备留心,明日唤驿丞进来道:“里边还要打扫,昨日囚徒唤来俟候。”驿丞跪着道:“晓得”于是急将花名手禀送进。兵备袖了,理完堂事,到私宅点名。将禀揭一看,上写莫拿我三字,便心上恍然,急叫道:“那具是莫拿我?”忽见那面熟的走出来,跪下道:“小的就是。”兵备道:“你可是苏州的么?”莫拿我道:“正是。”兵备道:“你为何问罪到此?”莫拿我将盗库济人,补库救官,问罪发配的事,一一细述。兵备叹道:“不道尔辈中有你这样好人。”立起身,一把扯他起来道:“你认得我么?”莫拿我吃了一惊,摸不着头路道:“小的不认得。”兵备道:“你实是我恩人,不匡今日在此相逢。”
看官们,你道那兵备是谁?却就是前日,莫拿我雪中资助他银子的读书人。这人姓王,名道。是日得了银子采头,有了科举,是年就连科中了进士,钦授湖广兵备,今日到任。夫妻两个,只记得莫拿我三字,时常感念的,不道东海船头竟遇着。当下莫拿我听得恩人二字,一发作怪起来道:“小的与老爷,有何恩处?”王兵备道:“且请到书房里坐了细谈。”莫拿我那里敢,王兵备不由分说,一把扯进里边,报知奶奶。奶奶也出来见了,千恩万谢道:“承你扶持我穷夫妇得有今日,那刻不感激?”连忙置酒相待。王兵备道:“老莫,你记得大雪中曾叩门送银子赠人么?”莫拿我才省得道:“老爷莫非是住在大街上读书的么?”兵备道:“然也。但不识老兄那里知我穷?就赠我盘缠。”莫拿我笑道:“你那夜灭了灯,夫妻两个愁的话,那一句不听得?所以我拿些银子送你,使你快活快活,不道就做了官。”夫妇同道:“若非你资助,焉有今日?如今你在我衙里住住,我与你开豁了罪名,图个出身。”于是打发众囚徒去。
一时哄动地方道:“一个囚徒,做了道爷第一个相知。”当时言听计从,竟是一人之下。一日,王兵备退堂,莫拿我与他饮酒,说着自己生平本事。正说得高兴,只见外边传报抚台有鸡毛文书。兵备连忙拆看,这一看不大紧,竟似:
身落冰孔里,冷水没头淋。
吓得王兵备手足无措。文书上道:“佘山王勾结响马,领兵围城,声言十万,刻期要调六营兵丁守城,贵道领各官守门,随机应敌,无误。”那兵备着忙道:“太平日久,无兵无将,如何是好?”先传令急闭城门,城上每门架大将军炮二门,自己备下一匹好马,然后商量出榜,召募奇材以御敌。私衙里纷纷乱个不了,莫拿我看他如此,不开口。兵备道:“老莫,你帮我一帮。”莫拿我笑笑道:“这样小盗,着甚么忙!只消我一人,叫他去了。”王兵备忙道:“莫非你与他有旧么?”莫拿我道:“有什么旧?”兵备道:“他同佘山王领兵十万,势甚利害,我方愁身家难保,怎说小盗。”莫拿我笑道:“我去打听打听来。”兵备扯住道:“万一城破,我正要央你作伴逃难,怎说个去字。”莫拿我道:“放我去,自然不消逃亡去。”兵备道:“恁说时果有退贼妙策么?”莫拿我道:“你莫管,放我去便见。”说罢,拱拱手,他就地一纵跳上屋上了。
王兵备看了,足了半晌,不见什么意思,转身吩咐奶奶,收拾收拾,相机脱身。只听外边又有无数秀才,动条陈要见。只得出堂。那些秀才拥上道:“宪公祖,大盗不过索粮,原无大志。退敌之计,莫若出榜,于三日内,劝百姓协助,集公银三千送去犒赏他。一面先谕以朝廷至意,使其暂退,毋使涂生灵,此当第一要着也。”王兵备听罢,忙打拱道:“足见诸兄经济,就烦传谕一传谕,开写文书,以示群盗。”不题。
却说莫拿我纵上了屋,道声:“暂去就来。”于是一溜烟向城头上越城而去。到了城下,待夜了,走到贼营边,其时十月天气,月暗云迷,只见刀枪密布,剑戟重围,兵马精强,队伍整肃,四面寂而无声。他一溜溜到第一层皮帐边,只听得巡逻小卒,四面鼓梆,走近前来。他即将身子伏在地上草间,待他走过,又悄悄溜到第二层皮帐边,又伏了。听原来那边兵敲梆,只在外边第一层、第二层、第三层倒没有了。莫拿我既入虎袕,也没奈何,只得拼着性命,轻轻溜入一个大皮帐内,又伏在地上张时,只见帐口挂着无数弓箭,十数个兵丁和甲卧着。里边一张桌子,桌上横着两架令箭,两支画烛,笔砚文卷。中间铺着一个小榻,榻上睡着雄壮的一条大汉,鼻息如雷,乃是佘山王主儿。那莫拿我轻轻向腰间取出预备的一件东西,悄悄放在他枕头边,就一溜烟走了。看官,你道什么东西?却原来是:
长不满三寸,遭之立丧命。虽然不及莫邪与干将,也常帮过荆轲与聂政。
不说莫拿我一步步溜出营中,且说那佘山睡到四更时分醒来,即便传令快些埋锅造饭,准备攻城。自己翻转身来,只见枕边雪亮一把小小刀儿。这一惊非小,连忙跳下榻,拿在手中,一声道:“奇怪!这是那里来的?”看那刀柄上有一条纸儿,糊着纸上有字,忙向灯前细看,上写道:
奉兵道王爷将令:献上匕首一柄,不便遽取尊头,伏乞照原。幸幸。
莫拿我拜达。
那佘山王不看犹可,一看了,身子抖个不住,道:“险些儿断送了性命,幸得他不杀我,不然已做无头之鬼矣!”因叹口气道:“罢,罢!不要缠他了。若再来时,如何防得许多。”即忙传令:“今日且消停一日再处。”于是即备名马一百匹,白银一千两,修书一封,差人赍送城边,一面撤营收兵,回去不题。
再说王兵备正在城里商量,撮借百姓的助饷银两,一时不能凑手。慌做一团。官民纷纷嚷乱,忽见守城官飞马来报道:“贼营中差人到城下口,送书一封谢罪,并送名马一百匹,白银一千两,与老爷作别敬。将书要小官传进,小官只得接他的在此。”王兵备听了,反吃一吓道:“必是贼人诈谋。”于是拆开书看,只见书上写道:
佘山寨主人谨启上
钦命特用湖广兵备道王老爷麾下:下本布衣,因乱为众所推,本将提兵十万,翦除贪官污吏,救民涂炭。不图昨晚于床头得一匕首,乃是王老爷麾下壮士所遗。承赐首领,下不胜骇感。自今以后,已知所警,即刻当收兵远遁,永不敢再犯清尘矣。谨献名马百匹,白金一千,以赎冒渎之罪。
却说王兵备看了书,又喜又疑道:“难道莫拿我一个人,敢到他营里去?”正疑惑间,只见莫拿我慢慢腾腾地踱进来。王兵备见了,即拉住他嚷道:“莫非他说壮士就是你。”莫拿我笑道:“我老莫到他营里,将把小刀儿轻轻放在他脖项子边,且不杀他,他自然怕死去了。自古道:捉贼不如斗贼。”一面说,只见守城官又报道:“贼兵通拔营去了,外边遗下马一百匹,背上驮上两袋银子,今特送进,望老爷验收。”王兵备快活得了不得,忙对着莫拿我深深作个揖道:“真亏你神手,不惟使地方安静,又得保全下官前程性命,如此大恩,如何报答。我今不敢没你的功劳,即当特题一疏,举荐你做本地总兵官,同你在地方上快活几时,也不枉与你相与一番。”于是连夜修成一本,差官上京,通政司挂了号,然后进呈。那本道:古
湖广兵备道臣王道,题为剿寇功成,奇才难没,特为荐剡,以护地方事。臣道自莅任以来,未及一月,忽遭海寇结连山贼提兵数万,围困城池,声言借粮,所往焚劫。臣闻报后,夙夜图谋,万难控御,外既无兵,内复无饷,无兵可以应敌?无饷何以养兵?问诸府库,而府库空虚;问诸士民,而士民莫应。措处无策,束手待毙。臣有故人莫拿我者,胸怀经济,夙储报国之孤忠,目睹艰难,竟出匡时之奇略,不烦一兵,不费一粟,以寸铁而丧彼三军之心,以一身而退彼数万之众。强贼归命,永窜偏隅,邦国有奠安之休,百姓脱流离之苦。有功如此,何忍没之!臣是以谨陈之当宁,倘得蒙不次之擢,使得效未尽之奇,想必能保障海隅,永当一面者也。伏乞圣裁。
当时此本一上,龙颜大喜,圣旨即批道:“王道剿寇有功,加三级仍供前职;莫拿我出奇退贼,着即任彼为总兵,该部写敕与他。不日部复命下。莫拿我接了圣旨,忽然冠带起来,真是妆一倍。当时是个小贼,如今做了大将,冠而冕之。上司那一个不另眼觑他?
到任之日,他头带乌纱,身穿大红圆领,几个把总参由,领着三四千兵,俱戎妆参见。接他到衙门里,三通鼓乐,三声号炮,然后升堂,好不热闹。于是莫拿我差官接了妻子,后来竟养了两个儿子。王兵备将一小女儿,与他结了姻,以报他资助之恩。他也做人忠厚,为官竟一清如水,大得军民之心。两个儿子俱读书进了学,一个中了举人,竟成诗礼之家。活到九十余岁,无病而终。可见人到底是做贼,他存了良心,毕竟原有个结果。世人何苦丧良心,而莫拿我之不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