诀。
或许是从未见过如此邋遢、蓬乱、肮脏的脑袋,所以,少女冰山似的脸庞微微产生了变化,一对波澜不兴的丹凤眼瞪大了一点点。
而少年则没有注意到这种细微的变化,他只迟疑了眨眼的工夫,就像钻出洞窟的耗子,左右瞄了一下,确认没有外人后就翻上了山崖,冲少女笑了笑,托着饭盒,如传菜的太监般一路小跑着朝桃花潭方向去了。
少女目送不速之客滑稽地离开,周遭回归宁静。她侧头去看那枝受命开花的花枝,粉瓣绽放,花蕊可人。此时开花,蜂不来,蝶不来,只有月色映衬,伊人愿看。
可伊人仍旧觉得单调,纤手一招,含苞待放的桃花又绽放了一片。接着,仿佛推倒第一块骨牌,桃花被桃花传染上名曰盛开的疾病,依次开遍了整座桃林。
怪的是,桃花遍开,少女却不睬一眼,沉默得仿佛天坑里的千年积水。兀自坐在崖边这株孤独的桃花上,面朝明月,背朝花海。
如此辜负盛开的,还有那名少年,他一路小跑着回到了山崖,讪讪地问:“请问……你见过张衢亨吗?”
理所当然,少女不答,这回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这就好似硬币丢进天坑里,连个回音都没有。没有回音不是重点,重点是爷花钱了。少年觉得气闷,又很着急,找不到张衢亨就意味着自己可能无法安全下山。回想起那名修行者骤然的发难,以及那模糊的手掌一样的气息,纵然是惊鸿一瞥也足以骇得他一阵寒颤。
如果换作平时,小乙一定识趣地走开,甚至会羞赧得不敢去看少女明媚得令桃花都黯然失色的脸庞。尽管小乙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建设,但看到对方泠然澄澈,如冰山心里挖出的冰晶般的眼瞳,他的心脏还是一阵悸动,紧张得声音有些发颤:“就是小天师,极霞宫老大的儿子,很出名的。他的妈妈很漂亮,烧菜很好吃……”
隔了半晌,小乙确信吞了硬币的自动售卖机绝对不会吐货物了。他尴尬地蹲下,和少女看一样的月亮,恰恰挨着桃花花枝的边缘,默认桃花树范围都是少女的地盘。
“桃花开了,我以为会晚几日才开。”
“月亮真美,白得像煮熟的汤圆。”
“火红的天空山也漂亮,像红糖墩子,看着都甜。”
有美人兮,爱答不理。小乙把多年以后的搭讪技巧都用上了,恍如贷款换硬币,找神佛许愿,只图个心安。
可是,关于吃的比喻说多了,人就容易饿。小乙晚饭都没吃,加上一路爬山,此刻肚子一阵阵咕噜。
“你再不来,我就把给你的鸡腿吃掉!”小乙看向手中的饭盒,打算用肚子报复张衢亨。转念一想,如果少女不愿开口甚至帮忙唤张衢亨过来,那么自己说不得得冒险到极霞宫里头找人。找人可是力气活……
想到饭盒里躺着的两只又肥又大的卤鸡腿,小乙吞了口口水,并迅速作出决定:你不来,就没你的份儿了。
打开饭盒,小乙抓起一只鸡腿就要啃。却蓦地想到少女纤弱的小腿,联想张衢亨嘴馋的模样,不由动了恻隐之心。兴许她也是吃不到肉的可怜孩子,说不定还能像贿赂张衢亨一样贿赂她呢。
小乙将饭盒推进少女的领地说:“吃鸡腿吗?可好吃了。”
这次,少女动了,看向变形的破烂饭盒里躺着的一只鸡腿,秀眉微蹙。
看少女的模样,就像看到对投食产生兴趣的猫咪,小乙一阵欣喜,转了个身,面朝桃花蹲下说:“我不看你,你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就着饭盒盖子,兀自大快朵颐起来。
吃完鸡腿,小乙跑到桃花潭边洗手,并恶趣味地将鸡骨埋进一株桃花树下,才跑回少女所在。见饭盒依旧在远处,小乙一阵惋惜。可注意到鸡腿少了一小块,小乙不禁喜上眉梢,吃人嘴短,看你接下来说不说话。
不过,小乙极佩服少女偷吃的手法,好奇她是怎么从鸡腿中抽出汁水最足的那一块,而不弄皱鸡皮的。换别人多半注意不到鸡腿细微的凹陷,但小时候少肉吃的小乙特别珍惜每一次吃鸡腿的机会,会细品鸡腿每部分肌肉的味道,就记得了其中最好吃的是哪部分。
在给十三鹰准备晚饭的时候,小乙常常黑心地偷吃鸡腿里最肥美的那部分。可无论怎么掩饰,他都不能做得如少女这般天衣无缝。看来,她也是偷吃界的行家。
偷吃的人最怕被人戳破,所以,小乙没提她吃鸡腿的事,而是得寸进尺、理直气壮地提了一个请求:“你能帮忙找张衢亨过来吗?我有急事找他。”
少女还是不为所动。前几次是费嘴皮子,这回是真花了钱。小乙理所当然得生气,但直面少女时,他忽然明白了同院的叔伯们为什么能够容忍克里斯汀大妈的肆虐。男人天然地难以对女人生气,何况是看起来有些郁郁的美人。
“我走了。”小乙很气,却只能赌气。既然她爱答不理,那就自己去找张衢亨。
见少年转身离开,少女清冷的眸子里忽然闪过一丝淡漠的急切。但除此之外,少女没有多做任何事,只是垂眸去看,不知何时朝自己靠近了些的丑陋饭盒,以及里面喷香的鸡腿。
“你回来。”少女低声唤道。
声音很小,如梦呓呢喃,却仿佛不容拒绝的钧旨。小乙保证,即使走得再远,也能清晰听到这声轻唤。短短三个字,每一字都有种奇妙的魔力,令他的心脏不能自已地与之唱和。
扑通扑通,心脏随着声调起伏忽上忽下。仿佛连同他的脚都要停下来聆听这三个字,他离开的步子因此停滞了片刻。
凭什么要我停我就停,要我回我就回。或许是出于赌气,小乙为此莫名地冒出火气,在企图背叛的大腿上重重捶了一拳,然后大步离开。
少女目送少年没入桃花中,静谧千年的潭水忽然像被裹挟着桃花的风吹皱了,流露出一分失望、两分疑惑和三分不甘。她捧心呢喃:“道心,道心……”嘴角不易察觉地溢出一滴鲜血,只有一滴。
山腰的观风台,可以俯瞰桃花林的大半。许多道形若雕塑的身影静默地伫望着林中的情形,月亮的霜华洒在他们的脸上,白得森然。忽然,葛鱼服惨白的脸上,眼睛才刚因怜悯而变得柔和,面孔就因难以抑制的愠怒而变得通红。
与此同时,其中一名少年的脸忽红忽白,在心中埋下了嫉妒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