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宋先生，请喝茶。”

    下午四点半，宋名彦坐在一楼银行的柜台后，正在协助检修出了状况的电脑。面对奉上来的茶，双手忙碌的他，只有致谢，却无享用的徐裕。修着修着，他的额上微微冒出汗珠，并不是电脑的问题难以解决，而是身后那七、八位年轻的女性行员，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这种异常的压迫感，简直比尤曼媛的缠功还要可怕。

    “宋先生，听说总务处有个女生一直纠缠你，是不是？”

    宋名彦苦笑了下，虽然身受其害，却还是善良地说：“她是常常来聊天。”

    “宋先生，你就是人太好了。像她这么讨人厌，你应该态度强硬一点；不然她会以为你不赶她走，是因为你对她有意思呢。”

    “对嘛，像她那么丑又不要脸，你也不用对她太厚道，不然她只会得寸进尺的。”

    宋名彦面对纷然而来的劝语，根本来不及回答，只有涩然地笑着。没想到自己的事会上下传遍，还落得今大八娘教子的局面，虽然大家都是好意，却显得他有些无能一般。

    “修好了。”宋名彦一见电脑恢复正常，顿时有种解脱的感觉。将手旁的温茶喝完后微笑起身，却听见身前的女子连声追问：

    “我们待会要去ktv，你也一起来，好不好？”

    “抱歉。今天家里有个聚餐，也许改天吧。”宋名彦牵起嘴角，扬起个致歉的笑意往外走去；只是虽然他装出轻松的脚步，却感觉自己在落荒而逃。

    好女人到哪里去了？宋名彦叹息中走上楼，却见门口涌出人群。原来是下班时间已到，想想也没重要的事，便直接打了卡，来到了地下停车场。

    发动了崭新的黑色跑车，这车买来还不到两个月。宋名彦一坐上驾驶座，立即露出微笑，也忘却了适才的烦扰，这种感觉就像小孩子拥有心爱的玩具一样。家里的经济一向充裕，他去年上职后，薪水都是自己处理，而这辆车便是一年来的储蓄，因此他更是珍惜。

    驶出阴暗的停车场，宋名彦突然看见前方路边，有个熟悉的背影。仔细一看，原来是尤曼媛蹲在脚踏车旁，正在修理脱落的链条，车行渐渐向她接近，而一种帮忙的念头也在脑海中浮现。

    就在车于已与尤曼媛平行之时，宋名彦看见她那张平凡的脸孔，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厌恶。脚掌一移，反而使劲踏下了油门，呼地一声，远远将她抛在身后。

    是有一点见死不救的罪恶感，但一想起她每次来缠人的嬉皮笑脸，宋名彦马上肯定自己的选择是对的。愈想心中还愈浮升一股报复的快乐，不知不觉已驶回了自己的家。

    “我回来了。”宋名彦愉快地步人家门，还难得地露出邪恶的笑脸。

    “你在笑什么？笑得乱奇怪的。”

    听见姐姐的询问，宋名彦轻咳一声，迅速回复平时的沉稳，换装梳洗后回来客厅闲坐，想想又装作漠不经心地问：“姐，你觉得适合我的对象，是什么样子的女人？”

    “你最近真的很奇怪。这要问你自己，怎么问我？”

    “我想听听你的看法。”宋名彦期待的脸上，是一种颇为认真的表情。

    “以常理来说，以你长得人模人样，从小到大品学兼优来看，要与你适合的女人，脸蛋要漂亮、身材得好、个性要温柔，不然怎么适合你，对不对？”

    “嗯。”宋名彦同意地捶了下椅把。这几个特点，显然与尤曼媛有千里之差。

    “不过这是以常理来说。”

    宋名彦听了一愣，不觉皱眉询问：“那不以常理来说呢？”

    “废话！你喜欢的女人，就是适合你的女人了。”

    宋名彦阴阴一笑。这就是说，和尤曼媛在一起的机率，比不可能还要不可能。

    “怎么？你遇见了喜欢的女孩子吗？”

    宋名彦摇了摇头，又问：“那如果一个你不喜欢的人，一直来纠缠你的话，你会怎么做？”

    “如果真的不喜欢他，明白拒绝他不就得了。”

    “嗯。”宋名彦同意地点着头。虽然一向无法太直接地说出伤人的话，但是这次，他可要好好考量平时的好脾气，是不是真的对自己有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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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罗，我又来了。”尤曼媛准时在午饭后来到，拉过了一旁的空椅，一脸满足地在宋名彦身旁坐下。尤曼媛见他又板起脸来，好奇地间：“你最近都不太说话，是不是有什么烦恼呀？”

    你还敢问我！宋名彦转过了脸，皱眉不解地瞪着她。不知天下怎会有如此厚脸皮的女子，一点都不知道给别人带来多少困扰。真不知她是迟钝？还是装傻？

    “你有问题可以跟我说呀，我帮你想想解决的办法嘛

    宋名彦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支温度计，而那红线已然垂直冲上了头顶，他虽然气极，但还是克抑地将脸掩住，心中的念头开始纠结挣扎。她是因为喜欢我而来陪我聊天的，我能够把她赶走吗？可是，我再也忍不住了。一直被她缠下去，我只有被逼疯的余地。

    “你很烦是不是？把问题说给我听听看，就算我不能帮你解答，至少你说了心里也比较舒服呀。”

    我快受不了了。宋名彦又听她在一旁火上加油，呼吸愈来愈是急促，额上的青筋也浮出现形，这尤曼媛简直就是周处的现代版，一心想替别人解决问题，却不知道自己就是问题。

    “好可惜喔，我这么关心你，你却一点都不珍惜。”

    宋名彦简直快气炸了。此时忿怒战胜了宽厚的个性，他终于下定了决心，缓缓将手放下，闭着眼、沉着脸，极其不耐烦地低喝着：“你不要再来烦我好不好？”

    这句严正的声明一说完，宋名彦没有听见她的回答，身旁只有一片宁静

    糟了，我是不是说得太绝情？宋名彦没听见半点声响，心想必定是给她打击太大，她才会错愕得无法回应。想到只说了一句话便伤害了她，心中不免有些悔意，但当他睁开眼往旁边一望，身旁却是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人影。

    宋名彦心中一惊，连忙向四处张望，只见尤曼媛正俯身在温主任的桌上，发出了赞赏的声音。

    “哇！温姐，你的耳环好漂亮，在哪买的？”

    “这是我老公送的，我也不知道。”

    喂喂喂！我在骂你，你怎么跑到那边去了？宋名彦斜眼瞪着她，刚升起的一丝抱歉之情，已霎时消失得不见踪影。

    尤曼媛此时回头望了一眼，奇怪地间：“你刚才有跟我说话吗？”

    宋名彦冷哼一声，虽然心中还是十分忿怒，但适才酝酿到顶点的气话一说出口，现在已没再重复一次的气势了。

    “难道你刚刚在邀请我一起怯吃晚饭吗？”尤曼媛恬不知耻地追问。

    “不可能！”

    “哎呀，你好无情喔。那我请你吃路边摊，你去不去？”

    “不可能！”

    尤曼媛忍不住摇头叹气。“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你不要一直否定自己。”

    我是在否定你。宋名彦暗暗咬起牙来，理智神经也绷到了极限，若她再继续说下去，必定会让人发飙开骂。

    “好吧，那我先走了。你要好好工作喔。”尤曼媛捏捏他的肩膀，摇手跟大家挥别后，提前离开了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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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酷秋的午后，在空调临时维修的办公室内，有点像是大型的蒸笼。

    费飞敞着衬衫的前襟，拿着滑鼠垫直煽风；陆叔则拿着湿毛巾频拭面庞；温主任却好像没事人一样，专注盯着萤幕在打电动；宋名彦虽然也是不动如山，但鼻尖微微渗出的汗珠，还是显示了他定力稍差。

    今天怎么还没来？宋名彦一想起尤曼媛的脸庞，呼吸便不自觉地开始急促，当然不是因为她给人“某种”冲动的欲望，而是她那张脸。对，就是那张嘻皮笑脸，一想起她那副模样，再加上今天的气温；如果她今天又来缠七夹八，宋名彦已经准备好了，要给她来一次火山爆发。

    “哈罗！大家喝饮料。”

    宋名彦一转头，脸就被瓶冷饮冰了一下。他厌恶地皱起眉来，等尤曼媛绕着发完一圈回来后，要将话给说个明白。

    “喝呀，你怎么不喝？”尤曼媛转回他的身旁，见他一双眼直盯着自己，却不打开手上的冷饮，好像有点奇怪。

    “我跟你说”

    “这是什么？”尤曼媛打断他的话，好奇地拿起他桌上的公文袋，只见上面印了“机密”两个鲜红大字，真令人想拆开看看。

    “不要动！”宋名彦怒喊一声，一把扯回袋子来。

    尤曼媛嘻嘻一笑。“你放心啦，你给我，我也不敢看。”

    被她一闹，宋名彦半晌才记起要对她说的事。他闭眼深呼吸几口，终于慎重地道：“尤小姐，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什么事？你决定要请我吃饭吗？”

    “不是。”宋名彦摇了摇头，调整了呼吸许久，终于沉声地道：“你这样子，给我很大的困扰。”

    身旁又是没有半丝声响，宋名彦再张开眼时，却见尤曼媛站在温主任身边，连声称赞墙上的装饰品。“哇！这是压花画是不是？做得好漂亮。温姐，是你做的吗？”

    “不是，那是我老公做的。”

    “咦？你老公做的？可以叫他帮我做一个吗？我们的办公室好丑喔，挂一个会比较好看。”

    “你的吕老大不会肯的。”

    宋名彦气得直冒汗，这家伙每次来都黏人黏得紧紧的，但没想到一要跟她把话说明白，她就跑得不见人影。

    宋名彦起身来到她的身旁，在她耳旁沉冷声命令：“你过来，我跟你的话还没说完。”

    “哎呀，人家好忙喔，你不要没事一直找我讲话啦。我要回去工作了，拜拜！”尤曼媛边说边退，最后一声道别后，马上就消失在门外。

    宋名彦气息翻涌，整个人快要气炸。看情形，尤曼媛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话似的，才会每次一认真起来，她总是躲避地远远跑开。这家伙，实在有够狡猾。

    “名彦哪！”温主任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按着滑鼠玩接龙，口中懒懒地道：“一个女生你就应付不了，那三个女生怎么办？”

    三个女生？宋名彦怔着还没答话，就听费飞倏地冲来主任桌上，撑着桌子追问：“怎么会多两个女生？是新进的职员吗？”

    温主任头点了一下。

    “什么时候进来？”费飞一脸渴切，下巴滴下了两滴水珠，不知道是额上垂落的汗水？还是嘴角流下的唾液？

    “有一个过半个月会来报到，另一个还要等一个月。”

    “漂不漂亮呀？”费飞咽着口水，期待她会说出让人满意的答案。

    “我怎么知道？”温主任耸耸肩，又说：“你别这么巴望了。来的女孩子如果没有男朋友，也不会先考虑你的。”

    费飞一听，立即斜眼打量着宋名彦，口中酸溜溜地道：“是嘛，小白脸就是有这点便宜。名彦，你已经有阿媛了，就把机会让给我吧。”

    宋名彦回以大面积的眼白。先不说即将来到的女同事好不好看，光是他把自己跟尤曼媛比较在一块，就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此时陆叔终于开了口：“那两个女孩子来要做什么职务？最好把我的工作都抢走，那我就不用做了。”

    “你别想。一个是网路工程师，一个是资料处理员，不干你这个程式设计师的事。”

    费飞惊哇一声。“我很少听到女孩子当网路工程师的。”

    温主任受不了地道：“那是你见识少。人家还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电脑硕士，你们再不加点油，小心被赶过去了。”

    听到这女子的学历，费飞不喜反忧。他搔额思索了下，转身与宋名彦认真讨论。“你记得以前那些念理工科的女生吗？”

    宋名彦认真回想一阵，表情也凝重起来。“是记得，但是她们”

    “很可怕。”陆叔忍不住插口，脸上更是充满惊怖的表情。“尤其在我们那个年代”

    “陆叔——”温主任轻柔却带着寒意的语音传来，登时将他的话给打断。“别忘了，我也是读理工的喔。”

    “温姐，你是唯一的例外啦。”费飞摇了摇头。“你不知道我认识的那几个女同学，一个比一个还像男人，我看这个女的八成也差不多。名彦，这个女的还是让给你，我等另外一个好了。”

    “话别说这么早，还是等人家来了再说吧。”宋名彦微微一笑，只是心中也有点发毛。若是再来一个比尤曼媛还怪的家伙，恐怕会让人吃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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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下去怎么办呢？尤曼媛连日来死里逃生，每回见宋名彦皱起眉宇，就赶紧趁他还没出口时远远闪避。这也是她能够推持至今，两人间还不会见面尴尬的原因，可是如此下去已然弃攻为守，甚至是节节败退。要如何才能让他对自己重新评价？

    尤曼媛走回自己的办公室，突然间到一股焦臭味，脑海中顿时浮现吕大伟两撇胡子在燃烧的画面，当她推门一看，才见吕大伟拿着烙铁，正在修理着电子机器。

    “又提早回来啦？怎么？今天被电啦。”吕大伟眼没抬起，但也可以想像每次午休她提前回到办公室，脸上那种烦恼的一号表情。

    “差一点。”尤曼媛用两指比了个不到一公厘的缝隙，又疲惫至极地垂下了头。“我们都认识一个多月了，起先他的脾气好好喔，后来他一直不理我，现在他又常常生气，我快被他打败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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