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初。
东关外两里左右的张明府庙附近一座田庄。
张明府庙有三进殿堂,把汉代的平舆令张熹。有四名庙祝,香火并不旺。
平时,经常有走方道人或贫民乞丐在内寄居,有地方住,膳食自理,谁也懒得过问这些可怜虫,更没有人士追究这些人的根底。
更没有人知道,这些人中,有杨家田庄主人的暗桩,以及与外界交通的连络站。
杨家田庄小得可怜,百十亩地毫不起眼。
杨庄主年已花甲,长相老老实实,家小很少在外抛头露面甚至连庄主本人也很少进城亮相。
田庄右面有一条小河,河两岸柳树迎风摇曳,白天蝉噪震耳,午夜却万籁俱寂。
柳树下有一个人影出现,倚在巨大的树干上难辨形影,间歇地发出连续三声的枭啼,划空传入田野,传入田庄,每次三声,一次比一次凄厉刺耳。
不久,田庄内有了令人难以察觉的动静。
发出枭啼声的人是丘星河,穿了灰暗色的紧身夜行衣,剑系在背上,只要往幽暗处蜷伏,体积便会减少至三分之一。
蜷缩在檐下,就像一只蝙蝠,夜间活动,真有神出鬼没的惊人效果。
他很少穿夜行衣,今晚穿上了,却没有隐起身形的打算,贴树而立,他成了树干的一部分,即使走至切近,也难发现他的形影。
看到另一个黑影接近,他不再发出枭啼声,移步离开树干,有意让对方发现。
黑影在丈外止步,也是一个穿了夜行衣,身材矮小壮实,而且戴了头罩仅露出双目的佩刀人。
“天杀的混蛋!你不该来。”这人低声咒骂,口气愤懑显得无可奈何:“你饶了我好不好?”
“怎么啦,你他娘的像是吞了十只大钓钩的瘦鲶鱼。”丘星河嘲弄地说:“你的事你知我知,连天地都不知,至少从我口中,绝对不可能透露你是当年的独行大盗飞天神豹杨豹。
该死的!你知道我为何而来,是吗?”
“你他娘的在荥阳一露面,惹上了九华山庄,我就知道我的麻烦来了。”
“你没安排下天罗地网,毙了我永绝后患吧?”
“罢了,你是个杀不死的债鬼。”这位从前是独行大盗飞天神豹杨豹,目下是田庄小庄主的杨世朴,用认命的口吻说:“我真想不顾一切,用尽一切手段除掉你,今后就可以睡得安枕了。”
“该尝试暗中进行呀!反正你有的是钱,有钱可使鬼推磨,三五千两银子雇杀手除掉找,在你是轻而易举的事。”
“算了,我不想冒险,反正你这混蛋重信诺讲道义,不会出卖我的,我也从没做过真正伤天害理天诛地灭的混帐勾当。”
“你知道我为何而来?”
“无俦秀士雄才大略,用减灶法把黑白两道的人引散,我就知道你遭遇了困难。你这家伙自职绰号叫我独行,独木不成材,成得了屁事,自然会来找我。”
“我要知道那杂种到底在弄什么玄虚,躲到何处去了。”
“他没躲,他怕谁呀?”飞天神豹冷笑:“你虽然一再挫辱他,他根本不在乎,你无奈何他,他用下驷和你这上驷周旋,你丝毫撼动不了他的根基,所以他并非有意躲你,而是另有阴谋。”
“什么阴谋?”
“天南镖局。”
“我知道,他已经失败了一次。”丘星河说:“我已经向白道人士透露口风,要他们务必阻止飞虎方世贤离开湖广,在湖厂全力对付他,他在这里奈何不了飞虎方世贤,早着呢!”
“如果他的打算成功,飞虎方世贤能不出来吗?”
“咦?你是说”
“天南镖局兼保水旱缥,陆路总镖头是断魂刀雷鸣,水路总镖头是混江白龙桑龙。混江白龙祖籍南京的颖州府太和县,家里亲朋众多。太和县早年属咱们汝宁府,洪武三年才划归南京颖州府。从这里往东走,马程三至四天便可以到达太和;无俦秀士分派人手,将黑白道群引散往西追,也往南追,结果,都忽略了东面。”
“哎呀”
“如果无俦秀士以另一种人的身分,出其不意毁了混江白龙的故乡,镖局主飞虎方世贤能袖手坐视吗?必定召集人手往太和赶,结果如何?”
“往死亡陷阱里跳。”
“一点不错。”
“谢啦!”丘星河满意地道谢。
“小子,你一定要管这档子闲事吗?”
“我现在不管,等到九华山庄壮大得可以号令江湖时,我那有好日子过?届时想学你一样,找地方逃灾避祸,恐怕也难如愿呢!”
“说的也是。”
“所以我要管呀!目下周府的走狗已经开始全力对付我,我己经凶险重重难以应付了,再有九华山庄的人号令江湖鸣鼓而攻”
“寸步难行,结果可悲。好,走远些,我把重要的情势告诉你,这里似乎不太安全,最近在这附近活动的人真不少,小心为上。”
两人沿河下行,消失在林深草茂处。
丘星河去找朋友讨消息,杨姑娘虽然表示要跟着去,却又不便坚持,那是相当犯忌的事情。
她知道规矩,供应消息的人冒了万千风险,决不会对第三者泄露秘密,只好接受丘星河的拒绝,乖乖地在客房等候消息。
当然,她也作了必要的安排。
丘星河只知道她有两位保镖暗中呵护,也暗中供给消息,两个保镖是深藏不露的老江湖,消息灵通是意料中事。
但他并不知道,姑娘除了两个保镖之外,还有许多暗中活动的人手,迄今为止,还没进一步了解姑娘的底细,也不便询问来龙去脉。
丘星河走后不久,李妈妈独自前来陪伴她。
李妈妈打扮像一个中年仆妇,与店中照料女眷的仆妇完全一样,入房照料是天经地义的事,不至于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两人在内间品茗,像一对母女。
“人都跟去了?”姑娘关切地问。
“跟是跟去了,至于是否能跟牢,恐怕不乐观。”李妈妈说的话信心不足。“丘小哥像个鬼,飞檐走壁的速度,决不是我们那些自以为了不起的人所能容易造及的,我敢扫赌,不久我们那
些人,就会一鼻子灰转回来乖乖挨骂了。”
“我只是”
“只是担心他的安全?”
“李妈妈”’姑娘红云上颊撒娇。
“没有必要,丫头。除非他大意,至少日下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李妈妈对丘星河的武功信心十足:“我们人手众多,依然无法掌握正确情势,所获的消息线索,都似是而非可信度有限。
我们熟悉每一条地头蛇,也得不到可靠的线索,他居然说有办法打听消息,真好笑,今晚他必定白跑一趟,你还是早点歇息吧!不要等他了。”
“你们也早点歇息吧!不会再有人前来自讨没趣了,江南三大侠灰头土脸像丧家之犬,其他的人谁还敢撒野?何况目下的汝宁府城,已找不到可疑的人了。”
“情势不明,波诡云谲,每个人都有可疑,可不能大意了。”李妈妈置杯而起:“我不能久耽,以免引人起疑,房里面不便照顾,你得警觉些。”
“我会小心的。哦!锦绣山庄的人,在许州发现去年那位神秘蒙面人的事,可有结果了?”
“还没有,这人神龙一现,便无影无踪,委实令人莫侧高深。
周府的走狗们,也为了这件事大为紧张,妙笔生花陈老狗亲自带了高手搜寻,也毫无音讯。丫头,你没忘了一剑之耻?”
“是的,我真的不甘心,我”
“别忘了,我们已经与周府誓不两立。”
“我知道。”
“丫头,你一定要记住,同仇敌忾,即使我们与他不能成为同盟,也该是目标相同的并肩战友。你如果与商玉洁父女一样忘不了受挫的仇恨,早晚他会成为两方的最可怕仇敌。”
“我会权衡利害的,反正急不在一时,事有从权缓急,我只希望赶快查出他的根底而已。”
“所有敌对各方的人都在暗中调查,急也没有用。我走了,一切小心。”
“再等半个更次才歇息”
“你的心已经附在他身上了,怎能安心歇息?”李妈妈调侃地,带上房门走了。
注视着荧荧烛火,她不安地沉思,心潮澎湃。
的确,她的心己不在她的身上了。
与丘星河相处了一段时日,她的心扉已为丘星河洞开,任何时候,只要丘星河不在她的视线内,她就会平空感觉出空虚和不安,甚至感到恐慌。
唯有丘星河在她身旁,她才有踏实、平静,与兴奋的感觉。
她对男女之爱所知有限,本来就是一个性格有点男性化的少女。与各方人士坦然接触的机会很多,一直忽略了她正在逐渐长大、成熟,忽略了天真无邪的纯情少女时代,已经悄悄地不着痕迹地溜走了。
这与她生长的环境有关,她的成长期是在一些粗旷豪迈的江湖男女中度过的,不曾尝试了解同年异性有何不同,穿男装的时日,比她着衣裙的时日长得多。
终于,她接触到自己人以外的特殊异性丘星河。
最先引起她兴趣的事,是丘星河对姜秋华的奇异感情发展。
她冷眼旁观,这两男女之间的仇、恨、爱纠缠不清,敌我难分,实在让她感到不可思议。
在她的生长环境之中,敌我的意识极为鲜明强烈,是非的分界反而模糊,恩怨分明却最为重要。
而丘星河的想法和行动.与她所了解的现实截然不同。姜秋华一而再谋害丘星河,丘星河却不介意。
无俦秀士与周府的人,再三向丘星河下毒手,丘星河却淡然处之,并没产生强烈的报复念头,并没积极地向对方反击。
这种游戏风尘的襟怀,令她从好奇中产生好感,进而强力地吸引她亲近丘星河。
慢慢地,她的身心起了奇妙的变化,丘星河对她的每一注视,每一触摸,都令她的身心发生难以言宣的波动和震撼。
就这样,她进入青春少女神秘的动情期,发生得很自然,没有激情,没有波浪,她一点也没受到惊吓。
这份感情反而逐渐深厚,逐渐浓烈,与那些一见钟情,感情突然爆发的爱情不同,她的发展是渐进的,愈来愈稳固,浓度也浓得化不开。
可是,她也因此而日益担心。
丘星河显然忽略了她的依恋和关切,并没体会到她所付出的爱情。
她强烈地感觉出问题的所在:姜秋华。
单方面的爱情忖出,是最痛苦的情感折磨。
她的思路,一直在丘星河身上缠绕。
“我一定要阻止妖女再伤害他!”她突然向灯火爆发似的大叫。
烛台上的牛油火烛光度明亮,火焰足有寸半高,这瞬间,也许是她的叫声,引起气流的激动,火焰突然一间再闪,最后变成不可思议的跳动。
烛火是不可能跳动的,除非烛芯有断续的细小爆烈物。
她一怔,仔细察看烛芯。
人的灵智意识,极易受到外界的侵扰,意识为七情六欲所左右,有些人先天上就十分脆弱。
所以,佛门弟子修禅,主要的目标就是摒除与净化六欲的功夫。
令人觉得矛盾的是:佛门弟子却参修六识。
比方说天眼通是六识之一,而佛门弟子修行却要求消除视根(六根之一),六根不净就生六欲。
她的注意力落在烛火上,立即陷人意识朦胧被异象所左右。
熄火拉长、收缩,拉长、收缩,最后变成惨绿的幽光,全室陷入阴森诡异的气氛中。
她的灵智逐渐模糊,眼前视而不见。
听觉仍不曾完全消失,练武有成的人,听觉特别敏锐,本能比平常的人强烈。
她听到飒飒秋风声,身上无端涌起寒意。
异声一变,她的神智终于模糊,向桌上一仆,便失去知觉。
绿焰一闪,倏然熄灭。
三更末,全店死寂。
除了丘星河所住的一家客院外,其他各处皆有灯光。
丘星河跳入院角,便看出警兆。
所有的廊灯皆熄灭了,这是不可能的事,或许店伙计懒惰,不曾在白天检查廊灯的蜡烛,但旅客夜间走动不便,必定抱怨找店伙理论。为何全院声息俱无?
心生警兆,他立即作了应变的准备,首先便在鼻端抹上一些防迷魂药物,甚至也防毒。
他蛰伏在院墙角,用目光察看每一角落。
他的房中,没有灯光从窗缝透出是正常的,但邻房姑娘的客房,不可能没有灯光。
一阵寒颤通过全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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