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一面换麻鞋一面道:“我倒不担心自己能不能哭出来。逢场作戏,这点本事谁没有呢?只是一整天都得对着欣荣,想着都心焦。”
钰浅替她捋了捋发髻,叹道:“昨儿夜里坤宁宫里哭嚎震天,那位帝姬晕过去好几遭,吓得太医们又是扎针又是掐人中,好一番功夫才将人救醒。”说着便扶她往外头走,“皇后自尽,欣荣帝姬倍受打击,说句大不敬的话,这对殿下未必不是好事。”
阿九极缓慢地颔首,这话说得不无道理。前些日子,太后与皇后母女联手,步步紧逼,不让她有片刻喘息的机会。如今皇后死了,欣荣一蹶不振,倒正好给了她休养生息的机会。
只是……皇后的死太蹊跷,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地上吊自尽呢?
她感到怪诞,将将跨出院门又猛然记起了什么,双颊蓦地便红了。思来想去似乎难以启齿,半晌才压着嗓子道:“昨日郑公公说的事情……派人去料理了么?没留下什么罪证吧?”
钰浅道,“昨儿夜里是我亲自去了一趟,里头干干净净什么东西也没有。我估摸着是大人善了后,便打道回府了。”
正说着,外头便来了个着丧服的太监,朝帝姬弓腰揖手,恭恭敬敬道:“殿下,老祖宗有旨意,传内廷女眷们往奉先殿。”
阿九嗯一声,出了宫门朝外看,偌大的紫禁城化作了纯白一片,白幡迎风飘扬,哀乐梵音交相呼应,荡气回肠。人人着孝服,连畜生也不放过。拉车的马儿顶着朵布编的白花儿,风一吹,恍惚有种哀恸欲绝的意态。
生老病死乃人之大事,皇后生前不得宠,死后的体面也算有了。尽管不是宠后,好歹与皇帝夫妻数年,背后又有太后支持,太敷衍是不行的。所以表面功夫得做足,当年风风光光迎过神武门,如今也风风光光走完最后一趟。
阿九上了御辇,头靠着窗框幽幽叹息。岑皇后其实是个可怜的人物,彻头彻尾都是个悲剧。在世时不能得到皇帝的垂爱,死后的功夫都是做给活人看的,再怎么周全也是枉然。
人死如灯灭,生前如何都烟消云散,爱与恨都被一座奈何桥隔断,谁都不欠谁什么了。
驾辕而行,到奉先殿不过一刻钟。下了车打眼望,偌大的奉先殿里人影攒动,阿九看得一怔,听见钰浅在耳边道:“停灵头一天,不单是宫中娘子,朝中三品往上的命妇和大员们都得入宫祭拜。”
她了然地颔首,随着司礼太监一道进殿,照例的漫天白幔烟雾袅绕,念诵经文的声音贴近了,愈发显得震耳欲聋。后殿里幡影幢幢,应当是装了皇后尸身的玉棺。夏天将尽的时候仍然天热,未免有蛇虫鼠蚁攀附,边上点了专门的熏香,还有几个胆大的宫女拿扇子立在两旁打风,情形看上去有些滑稽。
垂眸子往下瞧,灵位前头的蒲团上跪着个单薄的背影,是欣荣帝姬。
阿九定定神,挥退了身旁的宫人,在欣荣旁边的蒲团上跪下来。余光里映入帝姬的脸,苍白而憔悴,像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气,双目红肿,泪却已经不流了,见她来了也毫无反应,只木木地望着皇后的灵位。
耳畔有哭声传来,阿九侧目,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多了几个内廷的娘子。一个个匍在蒲团上涕泪纵横肝肠寸断,口里一个劲儿地喊皇后,也不知是发自肺腑还是装的。
阿九在人群里寻觅了一番,容盈并不在里头,复转过身专心致志地流泪。这时候,哭也是有讲究的,声势太大显得虚伪,太小又显得狼心狗肺,她琢磨了阵儿,眼眶渐渐地便红了,拿巾栉不住地揩鼻子。
元成皇子是后头来的,敬了香鞠完礼,目光在灵位前扫一转,一眼就瞧见了阿九。他眨眨眼,撩了齐衰的下摆跪下来,悄悄拿手肘在她胳膊上一搡,“姐。”
阿九正哭得入神,骤然被唬了一跳,转过头压低了嗓子嗔他,“做什么?”
“……”皇子在她面上打量一遭,登时一副吃了黄连的神情,挨着她的耳朵嘀咕道:“皇后在世那样刁难你,你倒还挺伤心。”
她大感无奈,左右张望一番见没人注意这方,这才低声叱道:“没规没距的,守灵的时候不能说话,这道理没人教过你么?”
挨了训,元成悻悻一笑,忽然目光飘忽望向殿门口,指了指道:“咦,那不是老师么?”
话音甫落,直教阿九心头一跳。她回身去看,只见雨水连绵的殿外缓缓走来一个着素服的人,身影逐渐清晰,面容如玉,眉眼似画。
和别的高官显贵不同,他身边没人伺候,自己手里撑着伞,入了殿中将伞收起来一递,边儿上有眼色的太监连忙去接。
众人见他来,纷纷拱手作揖,唤谢大人。他走过来,目不斜视地从她身旁经过,香案旁的太监似乎是个新手,见状想上前递香,被一个身旁的太监一把给拖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