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武大再迟钝,这会子也回过味儿来了,急得抓耳挠腮,奈何被人家死死抓着,只得踮着脚尖,脸胀得通红。若说是其他的指控,以他的性子,诚恳道歉,息事宁人,倒也罢了;但一百贯钱可不是小数目,砸在人脑袋上都能砸出命案,就是死也不能认啊!
“没,我没借钱……你说我借钱,得、得拿出文书保人,否则就是、就是……”
动静越闹越大。邻居几家人已经习惯了武大家这阵子三天两头的出事,照例出来看热闹。刘娘子还在月子里出不来,换成了贞姐她爹,探头探脑的瞄了一眼。“潘金莲”九贯钱雇了贞姐去,大大挽救了他在邻居眼中的面子,又是雪中送炭一笔钱,开始他还觉得挺感激,但没多久又一肚子不满:这六娘子带着他女儿天天抛头露面,不是把闺女家名声都糟蹋了?但人家是雇主,总不至于把九贯钱退掉——因此对武大家多有微词。见武大独自一人在家,被两个醉鬼推推搡搡,反而抱起胳膊,颇有些事不关己的风度。
郓哥掉头就往外跑。武大要糟糕,好歹念着这么多日子的合作情谊,赶紧把嫂子叫回来!
刚跑出一步,却眼前一黑,面前眼见横起一堵墙,再抬头看,另一个满脸横肉的捣子正不怀好意地看着他呢。
郓哥护住怀里的包袱,乖乖地贴墙站好,一个手指头也不敢动了。
泼皮张三见来了同伴,更加有恃无恐,叫道:“你不是说保人吗?我这个兄弟就是保人!文书在这里!”说着果真从袖子里掏出一卷厚白宣纸,往武大眼前一摔。
武大哪里认得,连声叫道:“不是我写的!你们休要平白欺负人!没错,俺武大是跟街坊邻居借过钱,可是全都……”
本来要说“全都还清了”,两个醉鬼哪容他再出一声,揪住话头,大叫道:“是了!当时俺们就住你隔壁,就是你街坊!这矮子借钱不还,还撒野!”
说完,一个拳头朝下招呼过去,咚的一声,武大鼻子早着,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带碎了两三个酱缸。他不顾鼻血,心疼大叫:“没王法啦,当街打人……”
“打的就是你!三寸丁谷树皮,欠债不还癞皮狗!”
眼看着第二下拳头又压下来,武大本能地抱头缩低,蜷成一团,心里委屈又生气。少年时期没少被这么平白无故欺负过,从来都是打碎牙齿和血吞,乖乖受着别人的嘲笑和白眼。可现在……现在他三十岁了,有个做都头的兄弟,有个聪明美貌的娘子,还会挣钱挣到让邻居们羡慕!
武大在拳头雨中大喊:“没王法了!来人呐,咱们去见官!哎唷,见、见官……说理!我说没欠钱,就是——哎唷,没欠……来人……”
“见官就见官!俺们还怕你不成?”
……
等保长和几个小吏赶到的时候,武大已经被打青了一只眼,鼻血滴滴答答流到地上。房里的酱缸酱菜也被打翻了大半,大门更是被踹出了好几个窟窿。街上乌央乌央的闹成一片。衙役呵斥走了看热闹的群众,几根链子将武大连同两个泼皮一同拴起来。
武大念着去衙门里怎么都能说理,倒是不太害怕,眼看着打人的两个醉鬼也被捆上了,终于硬气一回,朝俩人“哼”了一声,又心疼地看了看自家的一片狼藉,这些都得让他们赔!
等潘小园听闻消息,带着贞姐赶回紫石街,只看到一个烂摊子,十几个人围在自家门口,都在撅着屁股捡那掉在地上的酱菜。街上稀稀拉拉地站着几个看客,还恋恋不舍的指指点点。
郓哥一下子蹿过去,顾不得调整自己那破锣嗓子的音量,嚷嚷:“嫂子嫂子,大郎让人诬陷借钱,打了一顿,还带到县衙去了!”
潘小园一怔,依稀觉得这个戏码有些似曾相识,来不及多想,把贞姐一推,“帮我看家!”便急急忙忙朝县衙奔过去。
围观的几个老夫子连连摇头。这世道,妇人家居然抛头露面去公堂,人心不古哪。
武大和两个捣子却是被径直转送到了提刑院,当值的夏提刑立刻升厅,看着武大就问:“你就是紫石街卖炊饼的武大郎?听这两个人说,你欠钱不还,还打人?”
武大一脸茫然,一手捂着腰,一手指着身边两个汉子,说:“青天大老爷明鉴,是他们打我……我没欠钱,没动手,我不认识他们……”
他哪里有对簿公堂的经验,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话,最后一个衙役看不下去了,呵斥道:“行了,老爷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