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蜈蚣摸不准她心思,只好赔着笑,端着灯笼走在前头。窄窄的石子路,倒不难走。没走两步,旁边又来了个火把,燃得旺旺的,一路走近,映出的高大影子把董蜈蚣整个罩住了。
潘小园定睛一看,脱口道:“你怎么来了?”
武松不知刚从哪儿舒活筋骨回来,穿件土色布衫,一手抹把汗,才微笑道:“怎的耽了这许久,一个人夜里走路,你倒不怕?”
语气随意之极。潘小园摸不准他是特意来接自己呢,还是只不过偶然路过跟她碰上。他要说是特意来接,她说不定还会感激涕零,谢上一谢。但听他口气,也没有邀这份功的意思。
潘小园便也不扭捏,指着旁边董蜈蚣,笑道:“这不是有人带着吗?”
董蜈蚣见到自己心心念念要巴结的大哥,大呼小叫的纳头便拜。武松也没跟他客气,等他起来,下巴一点,让他前面引路,自己脚步落后,问她:“怎样?”
果然还是忍不住好奇。潘小园不禁微笑,口中还是促狭:“马上就不用占你房子了。”
“不是问这个。梁山真的那么缺钱?”
“后悔了?被坑了?”见他不言语,又嗤的一笑,“又缺不到你头上。”
潘小园卖关子不说,总觉得自己难得知道点儿他不知道的事,可得捂严实了。跟他肩并肩走,两条平行线,可手里提的那酒肉依旧让他火眼金睛瞧见了——又说不定是闻出来的。
武松极其自然地将她手里的东西接过去提着,还不依不饶,毫不掩饰他的求知欲:“难道你有法子了?这些东西难道是白给的?”
边说边闪念,当年的柴进,这种货色的酒肉,是看也不会看一眼的。
潘小园跟他谦虚:“我又不是他第一个问的。他说啦,已经请教了不少人。梁山上这么多人精儿都没个法子,我这点小聪明,顶多是个兼听则明,还能翻云覆雨不成?”
潘小园自己谦虚,可有人不谦虚。董蜈蚣在前面听着他俩针尖对麦芒,心里头跟有小手儿抓挠似的,急得回头就说:“武都头这可是知一不知二,你是没在那房里听到!柴大官人,多有学问的人,什么事没见过,娘子跟他谈笑风生!哦对了,柴大官人还特地夸奖小人,给他引荐了人才呢!这还要多亏小人有幸识得大哥,这可不都是当日的缘分!……”
见武松不为所动,虽然似乎没被拍舒坦,但起码没反对被叫作“大哥”,也没像前几次那样直接给堵回去。董蜈蚣觉得看到了希望,搜刮着自己有限的词汇量,继续编织高帽:“嘿嘿,嘻嘻,小人何其荣幸,机缘巧合识得大哥嫂子,以后给你们当牛做马也甘愿。你看你俩一文一武,打牙配嘴都听着般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对儿……”
他还兴高采烈地拍着,突然那火把呼的一下掠过眼前,一下把那下半截话烧哑巴了。武松狠狠瞪了他一眼,那火把被那眼神一撞,简直没有温度。
董蜈蚣惯会看人脸色,就那么一个眼神,让他倏的一下就有解手的冲动,不由自主的嘿嘿嘿嘿乱赔笑:“小人自己说着玩的,你们别在意,嘿嘿嘿,呵呵呵。”
武松随即脸色如常,道:“你去把东西给娘子送回去。这儿有我在,用不着你了。”
上赶着讨好都被打了回去。董蜈蚣委屈啊,这八卦又不是他带头传播的。这俩大哥大姐看着挺配,梁山好汉又不是太监,不近女色那是对外宣传的好话,其实还不是因为大多数都没女人看得上。如今像他这样,现成的罩着个小娇娘,他自己又不是什么歪瓜裂枣臭老粗,这么久了还没拿下,简直是浪费资源。难道他心里能真没一点想法?搁谁身上谁都不信。
虽然小娘子似乎是寡妇,但寡妇门前故事多,难不成是上梁山来立牌坊的?虽然小娘子似乎是他嫡亲的嫂子,礼节上有些说不过去,但梁山豪杰管他个鸟,真要能捋清楚那些仁义道德,早去当官,不当强盗了。
哦,当然,宋老大例外。人家是深不可测的高人,不能以常理揣度之。
就连孙二娘,平日里跟别人喝酒,提到武松,仗着她跟人家交情不一般——算不上救命之恩,救急是起码板上钉钉的——有时候也稍微透露一下武松不为人知的往事,比如:“……说武二哥对她没心思吧,人家两位在我的酒店里关起门谈话,一聊就是一下午,嘻嘻!喂,我说在坐的几位,有谁跟武松聊得超过十句话的,站出来,让姐姐我认识认识……”
董蜈蚣不甘啊。孙二娘说得,他说不得?
谁让他得罪过武松呢,只能怪世道不公。
只好低声下气的道了个别,提着个灯笼,满腹心事地离开了,肚子里琢磨着,下次拍马屁得换个什么新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