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老气横秋的金链子,边缘有点拉脱,一看就是从过路的客人脖子上抢下来的,来自打虎将李忠。这人在桃花山时就以吝啬闻名。那金链子外面包的纸上,还体贴地注明了金子的重量:一两六钱。
潘小园眼睛都看直了,平生头一次领教到直男花样作死的程度。相比之下,她头一次感觉到,当年自己嫁妆箱子里那匹海棠红缎子,是多么的撩人心魄,多么的体贴称心。
限婚令一天天逼近,单身汉们穷途末路,每一次毫无希望的强撩,都无异于浸透血泪的末日的狂欢。
她开始还反省,是不是自己的作风太接地气了,这才引来这么多不讲究的大哥。后来慢慢也想通了。出身文化程度比较高的好汉,就算是单身,通常也比较有追求,对于自己未来的媳妇,讲究个才、貌、性格、眼缘。不论内心多么煎熬备至,也拉不下脸来强行配对。而那些出身赤贫的,所谓贫不择妻,才不管她嫌弃不嫌弃,撒网再说。
越是辣眼睛的礼物,送的人反倒越是腼腆,只是派个小弟,自己不好意思露脸。那小弟反倒是一副视死如归的神色,话里话外,娘子不收就是看不起我家大哥。
潘小园生怕在梁山上莫名其妙的结仇,况且这些好汉里面,不乏一言不合就砍人的主儿,于是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了几份,在家里看着糟心,况且又怕拿人手短,给人错误的暗示,灵机一动,让人把那些什么咸鱼、菜刀,全都转送给武松。
第二天,武松手底下小弟罗圈腿,趁着饭点儿最热闹的时候,大庭广众之下抱来两坛酒,堵在潘小园门口,说娘子不收就是看不起我家大哥。
潘小园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眼神丢给罗圈腿一个抱歉,然后直接咣的把他关在门外边,自己在院子里冷冷喊道:“这是来消遣老娘呢?我们妇道人家也不是好欺负的,看得起看不起,他要是不服,到断金亭去找我啊!”
罗圈腿在众目睽睽之下碰一鼻子灰,拔腿就走,准备落荒而逃。
潘小园隔着门缝,看到外面一群五光十色的神情,心里偷偷笑。大伙的心思都写在脸上:武松居然也开始凑热闹,加入单身汉的狂欢,那其余人是肯定争不过他了;可就连武松居然让也潘小娘子毫不客气地骂了回去,那其他人可也别想了。
知她者武二也,这厮上道。釜底抽薪,一了百了地赶走了所有麻烦。
可惜这个错觉没有持续几秒。咣当一声,只听隔壁院门让人一脚踹开,雷霆般的声音炸响起来:“谁欺负人家孤儿寡母呢?休走,让洒家教训教训!”
罗圈腿没跑两步,让鲁智深拖麻袋似的提溜回来,龇牙咧嘴不敢叫唤,手里两坛酒扑通扑通掉就滚了出去,让大师用脚尖一接一弹,立在一边。
围观人众见鲁智深要凶,早就识相地一哄而散。
鲁智深认出罗圈腿,眉毛一竖。
“好啊,原来是武松那小子仗势欺人,洒家错看了这贼鸟,还以为他是正经人!这几日你们漫山遍野的骚扰姑娘媳妇,洒家早看不惯!这就去找他,先让他吃洒家三百拳头再说!”
气哼哼走出两步,又改主意了,瞅着地上罗圈腿,笑道:“先教训教训他的狗腿子!”
罗圈腿哎哟一声往外爬,没两步,又被一脚踢回来了,满脸绝望,还不忘小声辩解:“我家大哥没漫山遍野的骚扰姑娘媳妇……”
鲁智深哪听得进去,捋起袖子,醋钵儿大的拳头刚要落下去,旁边一声娇喝:“师父且慢!”
潘小园终于看不下去,赶紧开门出来,面前一座小山,跟武松差不多高,两个武松那么宽,小碎步绕了好久,才绕到大师正面,急急制止,“师父打不得!”
鲁智深吹胡子瞪眼,问她:“如何打不得?你害怕了不是?不妨事,洒家给你撑腰!”
这几天大伙走马灯似的给邻院撂东西,小姑娘不情不愿的收了几个,鲁智深早看得蹊跷。这会子终于醒过味儿来,这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欺负人,和当年桃花山的那个小霸王周通一个德性。三个字,欠教训。
罗圈腿这是撞枪口上了,被大师拿来开刀。铁拳又提起来。潘小园双手乱摇,“不是害怕,那个,武二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