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者一边感叹着,一边慢慢散了。但占地儿用的那些衣服鞋子凉席,大多还留在原处。热闹连着三天,明日同一时刻,还有第二场呢。
潘小园再也忍不住,跑回武松身边,手一指,直接问:“明天,她这个样子,你还打算像林冲那样?”
武松的眼中罕见的犹疑,嘴角抿得直直的,仿佛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遗憾。
他说:“这便是规矩。谁让她选了林冲。”
如果她选择挑战的是任何一个梁山上的平庸角色,此时在断金亭里喘息的绝对不会是她。如果她按照宋江的提示,选了什么吴学究、萧秀才,那么她片刻就已赢了,丝毫不影响第二天与武松的对决。
潘小园无话可说。是啊,谁让她自己作死,非要挑林冲呢?
就为了再将那个男人端详片刻工夫,跟他说一句毫无意义的话?再或者,知道自己势单力孤,家里的仇左右不能报,干脆求个速死,下去跟家人团聚去?
平心而论,这个锅,不能让武松来背。如果武松明日有任何自觉退让的意思,除了给他自己的江湖名声抹黑,让人笑话,更是和整个梁山作对,是藐视整个北方江湖的秩序。
有人在后面大声招呼武松,恭维他:“武二哥,明儿看你的了!这婆娘好生厉害,你可别掉以轻心啊!”
武松转过去,笑道:“我就是只用一只手也能赢她,你担心什么。”
这大话说的,没人质疑,几个人哈哈笑着走了。
潘小园无言。眼看校场周围的人散了一半,忍不住生出苍凉之感。周围人声鼎沸,她心里却空荡得鸦雀无声,仿佛掉进了一个深不可测的井,为一些并不属于自己的命运和福祉,摔得魂不守舍。
她忽然扯扯武松袖子,叫他:“你……”
几乎是同时,武松却也低头,似乎是随随便便的语气,叫她:“你……”
两人同时一笑。潘小园朝他一扬下巴,意思是让他先说为敬。
武松微微笑,笑容中带着些任性,说:“我今天不想备战。晚些时候,能不能叨扰些时刻,去你那里喝杯酒?”
潘小园皱皱眉,仿佛没听懂似的,睁大了眼看他,把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又改口:“要是、要是不方便……”
潘小园嘻嘻一笑,好整以暇地说:“巧了,我刚刚弄了点好酒,正想请你过去品鉴一二呢。”说完,踮踮脚,左右一看,叫回自己的小弟:“肘子肥肠,咱们回,整治点小菜,晚上请客——有人要来蹭饭吃呢。”
武松哈哈一笑,跟肘子肥肠打了声招呼,又跟潘小园道了声别,自己回去了。半路上还忍不住回头,目光落在那冷清的校场上,凝视好一阵子。
潘小园不是说大话,她那里果然刚刚弄来几坛好酒——不是梁山上自酿的村醪,也不是济州府酒店里代购来的大路货,而是东京樊楼出品的限量版羊羔儿酒。当初孙二娘提起来,说是过往客商用来抵保护费的,六成交给山寨,四成就留给自己。张青把大部分酒拿出去卖了换钱,潘小园听到消息,特特赶到张青的酒店,要来了最后几坛子。本来想用市场价花钱买,张青大手一挥,说何必客气。
屯好酒做什么,其实她一开始也没个想法,但想着梁山上都是大碗吃酒的好汉,手头备点酒总没坏处。譬如,可以用来讨好隔壁鲁智深。可打开来一闻,那个浓香醇厚,再尝尝,度数明显比寻常白酒高。再加上孙二娘报的价钱,断定这是极品酒。隔壁那个花和尚喝酒论桶计,喝一碗漏半碗,谁都矫正不过来。这酒给他,纯属浪费。
于是就自己珍藏着。这会子回到院子里,吩咐人给拿出来,羊脂坛,红泥封儿,果然不同凡响。小厨房弄了点精致饭菜,院子里支张桌子,全摆起来,不觉天色渐晚。贞姐终于从私塾里放学归来,小脑袋里不知被萧让塞了什么,此时一脸懵圈的神情,手指头还在划拉字儿呢。
潘小园把自己三个小弟——董蜈蚣、肘子、肥肠——都叫来,自己捯饬一番,又让贞姐换了身干净衣裳,院子里点上灯火,大家热热闹闹围一桌子。
梁山上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忽略拳头和实力,大哥和小弟经常同乐共饮,算不上什么新鲜事儿。至于像某些大哥那样,带着小弟一道逛院子嫖妹子,说起来也不算太惊世骇俗。
董蜈蚣抢先拿起酒壶,笑嘻嘻地给潘姐斟酒。眼下他手握柴进、潘小园的双份人脉,在阿猫阿狗中的地位提升了不少,据说还终于让时迁正式收进了盗门——不是做弟子,而是做徒孙,以后见着时迁得叫爷爷,董蜈蚣巴不得。
肘子肥肠没他那么会拍马屁,只得跟那儿傻坐着。相处了这一阵,潘小园也对他们了解了不少。肘子身材瘦小,比她自己还矮着那么点儿,脑子活络,以前帮着张青,想出过不少整人的损招;肥肠则智商有点欠费,块头全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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