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 史文恭虚闭着眼,面容平静,但又明显被一波一波的疼痛折磨着,脸上的肌肉不时微微的扭曲。既然算是死过一回,何必再为他人遮遮掩掩。
“我早就看出……你们梁山上的两个老大……貌合神离,做不下一档子事。宋江故意受伤缺席,便是向我传达一个意思:他……不想掺和我们曾头市的事,是个撇清他自己的表态。因此我……才放心大胆的挑衅晁盖,引他来战。但……没想杀晁盖,只想……活捉……换密信……”
潘小园边听边惊愕,这个说法完全符合逻辑,像是史文恭会做出来的事。挟持人质、绑架梁山,他又不是没干过。
“那……晁天王最后怎么死了呢?”
史文恭轻笑:“因为有人等不及……宁可、直接削弱梁山……宋江是接替的老大,以后定然走招安的路子,没威胁……信的事可以再用计……所以,不听我的话,把晁盖杀了……谁曾想,宋江却突然变成了报仇心切……谁也没想到他会来……”
惊人的求生意志支持着他,多说一句有用的话,就是多拖延一刻活下去所需的时间。他的呼吸本来已经逐渐平稳起来,但一段话说得太长,最后终于慢慢的气喘,有些语无伦次。但潘小园还是从支离破碎的话语中找出了些事实。
“所以,你的意思是——宋公明没料到你们会杀晁天王,你们也没料到宋公明会来大举报仇。”
史文恭轻轻苦笑一声:“聪明反被聪明误。”
潘小园偷眼看看武松的神色。他在轻轻摇头。积攒了许久的一口气,终于叹了出来。
没从史文恭的话里听出多少漏洞。倘若真是这样,宋大哥……虽然没做错什么,可不算厚道。知道他是聪明人,聪明人通常会有些瞻前顾后、八面玲珑的考虑,事情办得滴水不漏,毕竟……不够磊落。
人无完人,要取长补短,这些都是当年宋大哥教给他的道理。武松用力一闭眼,挥掉心中那些没凭没据的不舒服。
眼下看来,梁山和曾头市,双方都在算计。宋江一开始是试图独善其身静观事态,想不到却被认为是软弱妥协,以致曾头市的人不顾史文恭劝告,放心大胆对晁盖痛下杀手。而反过来,曾头市的人也没料到宋江居然立刻化身为复仇之神,不惜用尽一切黑白手段,也要把这个危险的隐患彻底捣毁掉。
所以史文恭就算上梁山给自己鸣冤,这番话也是没法说出来的。晁盖的死,虽非宋江策划,但宋江至少有一小部分责任,没能料敌机先,没能和晁盖一条心。纵然大伙不怪,纵然宋江愿意领责,也必然有人不会让史文恭开口——譬如李逵肯定会第一时间板斧伺候。
既如此,服什么软呢?不屈而死,总好过讨饶过程中被砍了。
再说,史文恭就算不是杀晁盖的凶手,梁山上的小喽啰小头目,也不知被他杀了多少了。用梁山的标准来审判,可以说是死有余辜。
武松终于忍不住,插一句嘴:“所以你那曾头市的主子慌了,把你推出来顶罪。牺牲够大的。”
史文恭脸色暗了一刻,冷冷反驳一句:“史某没有主子。”
武松冷笑:“你说没有就没有吧,也不过是互相利用。他们是何许人,野心这么大,又许过你什么?”
几个问题,样样都是潘小园心里急于知道的。那密信里说了什么,能被曾头市如此看重,以致让他们不惜牺牲一个史文恭,这个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强手?
看看史文恭,他却把武松这话当放屁,闭眼休息起来了。
潘小园心里头起急,还是舍不得跟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计较,温柔着,慢慢把武松推到门边,回来把这问话又重复一遍:“恕奴家孤陋寡闻,曾头市的长官,到底想要什么?那密信……又有什么要紧的干系?总不会是你那天告诉我的什么柴氏正统的内'幕吧?那点东西,值两万贯?”
询问计划中的第二件事。从当时史文恭在屋顶上对她说完,她就隐隐约约觉得他有所保留。问他到底有几句是真,他的回答却是:“娘子觉得是真,它就是真。这种陈年旧账,谁耐烦追查到底?”
史文恭轻轻一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