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公子這次回來,住了很有一段日子,平時也就和馬員外談談天,喝喝酒,偶爾也出門但入夜都會回來。季姑娘非常聰明伶俐,事無巨細都面面俱到。尤其這冬日裏頭,寒風蕭瑟,惜然又離不得酒,季雪便總惦記著用青白釉的蓮花注碗給他溫溫,貼心倍至,深得黃英的讚許。
沒几日,便是過新年鬧元宵,賞了花燈,迎春花也就開了。
這一天黃昏,丹霞繽紛,整個院子都染成緋紅色。季雪才整理完衣物,熏上香,偷得浮生半日閑地依著門。望望這錦彩滿天,忽遠遠見陶公子拖著兩個大袋子從北院過來。她趕忙走過去想接著,惜然輕輕擺擺手。看他把袋子往花臺沿一靠,自己則坐在旁邊的石凳上,眉歡眼笑。
“公子,今天有喜事?”
“對啊!”
“這袋子裏面,莫不是什麼好東西?”好奇地望望。
“是菊花的花根。”
季雪試探著打開袋口,見裏面果然是一些慘敗的花根和枝葉。“這些莫不是要扔掉的,公子哪裏得來?”
“北院啊,咱們馬員外那裏。”說著笑得越發開心起來,“剛才與姐夫好吵,氣得他直跺腳,哈哈!”
季雪更加匪夷所思,一副不解的模樣,“為了這花根?”
“不,不,”惜然搖搖頭,“是我說,要把菊花拿去賣。”
“啊!馬老爺如此珍愛菊花,聽他常唸叨什麼君子固窮,斷然是不肯的。”
陶公子又搖搖頭,笑道:“吾種菊,賣菊,一來賞菊人可更多;二來非偷非盜,如何違背了君子的德行呢?”
季雪點點頭,認認真真地聽著。“再者,君子固窮,是說君子在貧窮中亦不可失去本心。不追求榮華富貴,但也不必追求貧窮啊。況且…”站起來背著手,眼神凝視著遠方,“況且陶公愛菊,世人就覺得愛菊者則必然清苦,我便非要替陶公爭口氣不行。”
季姑娘在馬家的這些日子,也是和黃英,惜然學了些詩書,知他說的是陶淵明,陶公。接口道:“公子說的自然是不錯的,可是…”眨眨眼,有些無奈地望著那些残枝败柳,“這些,如何開得了花呢?”
惜然俯下身,用手整了整那些花根,衝著季雪諱莫如深地笑笑:“別人自然是種不得,我卻種得啊。”
果然,沒過幾日,南院的花圃便整理好了,那些殘根敗柳也都被精心地種植。倒也沒有人看到陶公子開地耕土,卻總是見他在花園旁邊的石桌椅處飲酒。這菊花可竟發了芽,剛入夏便開了花,秀麗淡雅,千姿百態,全是奇珍异种。夏天本就不是菊花開的季節,更何況這些品種大部分人從未見過,可不是奇事。不多久,消息便傳遍了順天府。
慕名前來的人絡繹不絕。陶公子索性在南院自開了一扇小門,他自己並不出面,只叫幾個聰明的小廝看著,做起菊花生意來。這南院門口可就越來越熱鬧,美丽绝伦的菊花被一車車地拉出去,忙的幾個夥計跑前跑後。陶公子嫌太過吵鬧,直接在南院旁又開出一塊地來,專門种要買賣的菊花,也新招了些善於經營之人,錢財便越積越多。
再到秋季,菊花開得更美,陶公子的菊花嬌而不燥,艷而不俗,人見人愛。家裏的吃穿用度便愈發寬裕,南院北院都建起了高樓亭閣,僕人也新進了不少,盛極一時。
宅子里上下都喜氣洋洋,唯有一人悶悶不樂,便是馬子才馬老爺。他本是那清高出塵之人,從不為五斗米折腰,如今自己的內弟竟做起菊花生意來,把東離當市場。想那惜然的模樣,簡直是天下無雙,誰料到竟是個貪財之人。馬老爺是越想越生氣,直接收拾衣物搬到了北院一處偏僻的小屋住下,做起了家中隱士。黃英是又想氣,又想笑,也不攔他,派了幾個聰慧的丫鬟跟著,每日仍是好吃好喝地侍候。可他住了段日子,又常聽人說陶公子的菊花種得極好,全都是天下獨一無二的品相。心裡忍不住,等到了夜裡,偷偷跑去南院瞧,想他半生愛菊,也不曾見過這樣出塵脫俗,艷美絕倫的菊花,心裡驚嘆不已。
閑適歲月過的快,又是一年梧桐落。這日午飯後,馬老爺怒火中燒地回到家,拿起正廳桌上的剩茶,一邊喝著一邊提高聲音,滿臉不悅道:“瞧瞧夫人的好弟弟,居然…”把茶杯重重地放下,“居然做起黑心生意來,”越說越氣,“夫人你說,他去年賣出去的菊花,今年花根全敗了,人家又要再尋他,再買!”
馬夫人見員外的樣子,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本有些焦急,聽他一說,噗嗤一声笑了出來:“我當是什麽事,老爺氣成這樣,”把茶杯拿起,換上新茶,“老爺你想想,惜然是賣花,又不是去做花匠。難道買花人不懂菊花,糟蹋了花種,我弟弟還要負責不成?”
馬老爺靜心想了想,似有些道理,剛才也是太急躁失了言。便哼了声,低下頭,心裏對惜然賣花仍是不讚許。
“你呀...”黃英心領神會,深知自己夫君的心思,嬌俏地說:“老爺既然不喜歡惜然做這菊花生意,我叫他停了可好?”馬員外一聽,立刻轉怒為喜,倒像個孩子般,“夫人當真,可是,內弟他....”
“老爺,你還真是不瞭解我這個弟弟。他內心通透,世間萬事都不放在心上,又怎會是愛財之人。如今家裡支出已不愁,即便我不開口,他也不會再做。當初不過是想給天下人看看,難道君子就非要窮困潦倒不成。”
馬老爺被問住了,也覺得自己是太過於迂腐,慚愧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