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之后,只见街边一座茶寮围着许多人。黛玉听隐约听着一个人道:“呸,看这浩浩荡荡的车队箱笼,还不知道在地方上贪弊多少呢?真真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因马车驶过了,后面的却听不见了。
却说那茶寮支着几个棚子,虽然甚是简陋,地面儿却很广。里头有说书的先生,亦有很多闲来无事的茶客,热闹得很。
其中一个衣着朴实,还带着一个补丁的老汉听了方才衣着体面的茶客的话,笑道:“冷子兴,这个话却不能胡说,老汉我在京城活了几十年。这林大人祖上四代列侯,自己从科第出身,有些家私原是应该的。无凭无据的怎么就赖人贪污,坏人名声?”
原来方才人群中不屑那人正是古董商人冷子兴,素来在江南京城两处走动。冷子兴双眼一番说:“吴老汉你虽然在京城活了几十年,却又去过几次江南?我常年来往两处,江南的事是你清楚还是我明白?其他官员三年一任,这两淮盐运使一年一任,你当为何?盖因这两淮盐运使是天下一等一的肥缺,常言道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何况这林大人是两任的两淮盐运使。”
打听人阴司乃是许多人的本性,喝茶的众人听了,一起心思阴暗的自是信了冷子兴说的。且谁不知道冷子兴是荣国府太太陪房周瑞家的女婿,素来消息比众人灵通,他又确然常年来往江南京城两地,信他的人越发多。于是你一言我一语的打听起来。这冷子兴少不得绘声绘色的说一遍扬州盐商何等富甲天下,何等巴结历任两淮盐运使,金山银山的送。
又绘声绘色的描述扬州盐商斗富场面。为图一乐,甚至有将金叶子往河里扔的,只为一睹百姓争相跳入水中争抢的场面。为个扬州瘦马一掷千金等等更是不足而论。又有家中调教了好干女往盐运使府上送的,说得活色生香,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只众人不觉着冷子兴说话有话得很有技巧:极力渲染扬州盐商如何豪富,又如何变着方儿孝敬盐运使,却并不提林如海如何。但是听闲话的众人哪里注意这些?只因今日进城的是林如海,就理所当然的觉着林如海亦是如此。
第19章流言
自林如海离京之后,京城林家宅子除两家看宅子的下人之外,已经十几年未曾住人了。这次调令又来得突然,虽然有林二快马进京,林家宅子依旧收拾得也不够停当。因而林家一行到了林府,分配屋子、打扫庭院、安插器具又一连忙了好几日。
进京次日,贾敏就忙写了帖子,又备了土仪往各家亲朋戚友家送去。帖中细言进京之后诸事慢放,待得得空到各家拜会。又请各家莫要嫌弃自己怠慢等语。各家收了之后,自是回帖道理解,又贺喜林如海高升。
林如海进京的次日就进京面了圣,到户部领了衣冠顶戴。圣人体恤他旅途劳顿,给了三日休沐,因而林家尚未收拾停当,林如海就已经每日到户部点卯上班。
原来去岁全国许多省份受灾,老户部尚书又上了年纪,在各省雪片般飞来的请求划拨赈灾银两的公文中,竟是愁得大病一场,圣人就准了他告老。又因去岁赈灾一事,林如海做得太过出色,因而圣人想着林如海只管着江南一省岂不屈才?这样人才做户部尚书正合适,便下了圣旨,调其入京。
只林如海这样地方上一回京就是尚书令,兼之去岁赈灾各省皆不如江南一省做得好,竟是引起许多人的嫉恨。偏生这时,不知坊间怎么传起林如海在江南大肆贪污敛财,搜刮百万家资的话来。于是林家进京之后,虽然面上风光无限,背地里倒也有不少人孤立林家。只吏部尚书谢源、翰林院修撰陈墉、并其他几家林如海同科、先时林侯旧部捡了礼物前来道贺。其余便是几家贾敏当年的手帕交。
见了如此情形,林如海夫妻两个皆知晓有人在背后使坏。这日贾敏和林如海说:“老爷,也不知谁这样恶毒,咱们将将进京就拿这些流言来中伤人。谁不知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道理?咱们将将回来,又不曾得罪人,定是有人蓄意要害咱们,老爷朝堂之上,倒要小心些。几个小人胡说几句我是不怕的,但是见这流言传得满城风雨的阵势,只怕是要有人想吹进皇城,逼迫老爷。”
林如海却轻松一笑说:“怕什么,咱们行得端,坐得正,背后小人想积毁销骨却没那么容易,说不得反助咱们吹尽狂沙始到金呢。圣人是个明君,这些宵小手段瞒不住他,咱们反而能从这次事情里头分清谁是真正值得结交的,谁又是那墙头草。”
贾敏听了,依旧蹙眉说:“老爷说得轻松,虽然理是这个理,但是谁知道会有怎样的小人到圣人身边进谗言?再是明君也有一时不查的时候,叫我怎能不悬心?”
林如海又笑说:“敏儿既然知道是有人中伤,难道我就查不出这人么?”
贾敏一愣说:“人海茫茫的,哪里去查去?”
林如海又拉了贾敏的手说:“你不知道,咱们家玉儿真真是个福星。那日玉儿问我,怎么好端端的,有人胡乱编派咱们家?”于是林如海将进城那日,黛玉在马车经过茶寮旁听到的话说了。接着又道:“既然知道流言的源头,查起来就容易了,再说丐帮弟子遍天下,咱们和李龙头有了交情,咱们北上时李龙头告知了我北方分舵的暗桩,因而这事查起来更加便宜。敏儿只管将心放到肚子里头,收拾停当了,咱们家也该道岳母府上拜会一朝。流言的事清者自清,迟迟不到亲戚家里走动才是真正叫人嚼舌呢。”
贾敏听了才些微放下心来,转而又嗔道:“真真是父女,玉儿甚么事总爱合你说,我这个嫡亲的母亲打小的照顾她,倒不如你这个日日上班的爹爹。”
林如海见了贾敏神色轻嗔薄怒,倒像吃起醋来,觉得有趣,哈哈笑道:“还不是敏儿将玉儿教养得好,那日我问玉儿为何不问母亲。你道玉儿怎么说?玉儿说母亲教导了,凭白不许听闲话,也不许说闲话,因而不敢来告诉你。说来,玉儿敢跟我说,倒是因为我平日太过宠她了。”
贾敏听了才嫣然一笑,不说什么了。只林如海说的并不尽属实。原来当日马车路过茶寮,黛玉听了一耳朵,并未往心中去。后来满京城流言四起,黛玉觉得只怕不是偶然,才将此事告知林如海。虽然如今已经过了前世贾敏过世之日,但是黛玉仍旧不愿贾敏操心,因而并未告诉她。而林如海不知前世之事,没有这些担忧,又不愿瞒着贾敏,今日便半真半假的说了。
又说贾母十几年未见嫡亲的女儿,兼之早就听说黛玉、林礞两个伶俐得很,早就盼着林家进京了。如今林家到了京城,贾母原是想捡了梯己使人送来的。这日赖嬷嬷到荣府请安,便悄悄将京城里头的流言告诉了贾母。
末了,赖嬷嬷道:“老太太也是知道的,我那不成器的孙子,沾了主子的光,如今也做了芝麻绿豆的小官儿,倒有几分消息灵便。我那孙儿说,满京城里头,到林家送礼道贺的人家有限得很呢。老太太也想想,尚书令这样的一品大员,以前上任谁家不是满京城的道贺的。因而奴才得了消息,今日赶紧来告诉老太太知道,虽然姑太太是老太太嫡亲的女儿,自是要走动的,老太太也莫和林家亲近狠了,受到连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