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幸而贾家下人的嘴并不严,在进京前,贾敏就写信向几个手帕交打听过贾宝玉的性情。因而听说英莲打了宝玉,贾敏亦猜是宝玉行为不妥。听了贾母不问清缘由就这样不顾体面的拿那难以入耳的话骂人,贾敏只觉自己的母亲有些陌生。
周瑞家的就要上前拉扯护住英莲的王嬷嬷,宝玉的奶娘李嬷嬷也一边哭喊说:“我好容易奶这么大个哥儿,谁家不要脸的小娼妇也敢动他!”
英莲被人娼妇长娼妇短的骂,委屈了满脸通红,险些滴下泪来。林家书香门第,从上至下的一股子书卷气,谁听过这样的世俗俚语破口大骂?脸皮子薄的丫头已经红了脸面,便是有些见识的婆子也觉这话不堪入耳。贾敏连忙捂住黛玉的耳朵道:“母亲,好几位姑娘在此,这样骂法怎么好?便是有什么是非对错,总要问明白再发落。”
贾母一眼瞥见一旁一言不发的三春,又见贾敏跟前的黛玉,果然觉得这样粗鲁了些。但贾宝玉就是她的眼珠子,便是这个口中最疼的女儿也比不了,因而也对贾敏怒道:“我只当你是个好的,如今看来竟是来讨债来的。罢罢罢,你嫁作林家妇,大可以忘了是贾家人。我倒要听听动手打人还有什么道理不成?茜雪,还不一一说来,若是敢错一个字,我不剥了你的皮!”
贾敏听了这话,就知道母亲在和自己计较礞哥儿方才那一番林家子像林家人,不像贾家人的话。心中越发觉得母亲性儿左了,礞哥儿那番话可一句没错。只贾敏也未做声,且看茜雪说什么。
茜雪是宝玉房里的大丫头,为人极本分,前世因宝玉泡的枫露茶被李嬷嬷喝了,便说要撵了李嬷嬷,不知怎么后来经人挑拨,反而撵了大丫头茜雪。从此以后,袭人才成了宝玉身边第一个得意人。待得后来贾家败落,茜雪还到狱神庙探望过贾宝玉,最是个有情有义的丫头。
茜雪向众人行了一礼,将经过娓娓道来,果然只述经过,不偏不倚。贾母、王夫人听了,不由得脸色都绿了,又暗怪茜雪不知道向着宝玉些。再见英莲颜色,只见她眉间一粒胭脂痣,生得鲜艳妩媚、风流婀娜,品格不让东府里头的蓉哥儿媳妇秦可卿,虽然年岁不大,倒真真是个难得的美人儿。王夫人自是心想:你家养了这样妖精狐媚的丫头勾引人,能怪我宝玉不成。贾母又想:果然是个水灵丫头,但便是再灵巧也是个奴才,哪有打自家宝玉的道理。
黛玉怕英莲受不住委屈,轻轻挣脱贾敏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走到英莲身边,拉了英莲的手轻轻一捏。英莲心中又委屈又害怕,忽觉一只柔软温暖的小手牵着自己,自己果然安心了很多,转身看了黛玉一眼,心中充满感激。
贾母听完,知道宝玉果然有几分错。想到林家如今的权势和刚刚得了圣人赏赐的体面,只怕将来宝玉参加科举,林如海还能提拔一二。因而她亦不愿意和女儿女婿家完全生分,强自笑道:“我当甚么事”又笑对英莲说:“你不了解他,他最爱和女儿家顽,对女儿家最是体贴不过的。他不过跟你说句顽话,你也舍得这样狠心打他。”
王夫人听了这话,心中大为不满,难道自己心肝儿肉一样的宝玉,就让林家一个丫头打了不成?贾敏明知母亲的话避重就轻,也不好再说什么,心想英莲今日受了委屈,只能回家好生安慰英莲了。
黛玉却走出人群,又对贾母行礼道:“外祖母,二表哥这行为可不妥当之极,该当向英莲姐姐赔礼道歉才是。不然英莲姐姐清清白白的姑娘,白受委屈不成?”
这时王夫人也忍不住了,有些愠怒的对黛玉道:“大姑娘莫要得寸进尺,难道大姑娘身边的丫头也比咱们国公府的公子金贵不成?她动手打了人,还要向她赔礼,大姑娘这话当真可笑至极。”
黛玉自从知晓这个面善心黑的舅母曾勾结外人杀害自己幼弟未遂,心中早就恨她得很,她自取其辱,黛玉也不相让。于是黛玉向王夫人微微一礼说:“二舅母珍重,可不要丫头长奴才短的,英莲姐姐是姑苏乡绅之女,是正正紧紧的良民籍,亦是书香门第的小姐。虽然跟我一起读书,乃是良家子伴读。若是二表哥不道歉,这名声传出去可不好听。”说到这里黛玉脸上亦是一红,她是个清净洁白的大家闺秀,“调戏”二字终究说不出口。
贾府众人听到英莲乃是良家子,主仆俱是脸上一惊,贾母和王夫人又是惊惧又是狐疑,心想哪有姑娘读书还正紧请伴读的?于是贾母拿眼睛看贾敏,贾敏点了点头,此刻贾母、王夫人等人才知宝玉果然闯祸了。其时丫头不过是个玩意儿,主子想要怎么就是怎么,便是林家的下人,大不了再过几年贾母开口向贾敏讨来放在宝玉房里都使得。但眼前这姑娘若当真是良家子,宝玉的名声便要被败坏了。
王夫人沉吟下子道:“茜雪不好生伏侍,勾结外人,败坏主子名声,还不来人拉下去关着,听候发落!其他人敢乱嚼舌根,看我不拔了她的舌头!”转身又对贾敏说:“今日姑太太回门,大家一家子骨肉亲亲热热的,并未成发生丝毫不愉快。我想姑太太府上的奴才调教得好,更加不会嚼主子的舌根。”
王夫人这话说得无耻,无非是两不声张,这事就算过去了。
贾府众人已经个个低头不语,茜雪吓得跪在地上。
黛玉前世在贾府受了多少屈辱,如今见贾府又来欺负英莲,却不愿意忍了。上前道:“二舅母,我先生是扬州刘通。”
王夫人看了黛玉一眼,只见这丫头年纪还小,但是已经隐隐能看出绝代风华,又兼牙尖嘴利,早就不喜她了,因而肃然道:“大姑娘先生是谁和我什么相干?”
黛玉却不肯相让道:“我先生是当代大儒刘通,桃李满天下。我幼时在扬州,已经和今科状元陈墉师兄叙过同门礼,如今陈师兄在翰林院做修撰。我北上时,先生还给我了一张同门名单,说我虽然年纪大了,不用再和师兄们叙同门礼,省得世人说嘴。但是先生已经给几位在京中的师兄写信,让我有事尽管使人送信去找他们,但凡不违国法礼数,师兄们无不照办。
英莲姐姐虽然没有行拜师礼,到底是在刘先生门下同上了几年学,得过刘先生指点的人,我师兄岂能容外人无故欺负到她头上?好叫二舅母知道,我除了陈墉师兄是翰林院修撰外,还有一位师兄苏范是都察院左副督御史。苏师兄为人刚直不阿,若是他得了英莲受委屈的消息,必然会参舅舅一本治家不严。”
凭谁想不到黛玉小小年纪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王夫人仗势欺人惯了,有王子腾做靠山,她包揽诉讼、逼死人命的事都不放在心上,何况这等小事。因而冷笑一声说:“大姑娘,有你这样和长辈说话的?今日你念小小年纪,我不合你计较,你若不回家好好学些规矩,将来准要吃大亏。”又转身对贾敏说:“姑太太府上当真好家教!”
贾母原想息事宁人,听了黛玉这话也恼了,对贾敏道:“敏儿,林家家教难道是顶撞长辈!”
贾敏见娘家人不讲道理,深感失望,因而对贾母赔笑道:“回母亲的话,若他日迎春、探春、惜春姐妹到我府上作客,我必不会让她们受委屈。”贾母听了这话,将心比心,又气恼又语塞。
黛玉情知贾府下人嘴不严,若是今日不让贾府认了错,明日就能传出林家丫头勾引贾府公子的话来。到时候世人一张嘴就坏了英莲的名声,自己日日和英莲一处读书,亦是一般的名声毁了,情知今日之事必不能相让。因而黛玉又对王夫人道:“回舅母的话,先生教导我有理行遍天下,今日黛玉不过据理力争罢了。再说了,吏部尚书谢源算来亦是玉儿同门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