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比利时布鲁塞尔国际音乐大赛小提琴的冠军你还记得吗?”
叶凛凝视着眼前袅袅上升的烟圈,涩然一笑。
怎会忘呢?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参加的国际小提琴比赛他所获得的第二名的奖杯,至今还珍藏在南部家中的收藏柜中
怎会忘呢?
如雷的欢呼声仿佛仍在耳畔回荡,连指尖的灼热都还记忆犹新。作为东方人,在强手如林的国际小提琴大赛中力挫强敌,获得亚军
怎会忘呢?
当年少的他自信满满地俯瞰全世界时,却发现站在他前方的是更加稚龄的天才少女,十二岁的女孩击败了他获得冠军,他傲慢的自尊多少受到了伤害
而十三年后,稚龄女孩已成长为风华正茂的金发佳人,巧笑嫣然地出现在他眼前,缓缓抬起手,说出的却是“不能再拉小提琴”这种话
“哈哈”他哑然失笑,呛出几口烟来“再也不能拉小提琴了我,也是啊!我也不能再拉小提琴了!”咸涩的泪液悄然滑下脸颊,他呛得更加厉害。
“我希望你能参加意大利帕格尼尼国际小提琴比赛。你,有兴趣吗?”白天的对话再次回响在耳畔。
冰蓝色的美眸熠熠发光,她凝视着他,言笑晏晏。
“你不想放弃小提琴吧?你想要演奏小提琴吧?”她绎唇张开,吐气如兰“我知道的,你还是无法舍弃小提琴的!”黑暗之中,她的声音仿佛有穿透力般超越时空而来。
指尖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他痛苦地闭上了双眸。那种心头的炽热一直传导到了指尖,他呼吸急促起来。是啊!他忘不了
在得奖发表会上,他站在眩目的舞台中央,在观众潮水般的欢呼声中演奏强有力的下弓,一气呵成的连弓,跳跃般的跳弓,双音,和弦轻如羽毛的泛音,活泼轻盈的拨弦那种满溢了身心的强烈鼓动,从指缝间产生的闪亮音色,穿透胸臆的感动与共鸣都是他,永远也无法忘记的!
指间的香烟不知何时落在了地上,微弱的火星在黑暗中苟延残喘地闪烁着红光。
“你真的想放弃吗?”克莉丝-伯姆的声音反复萦绕在耳畔“真的想离开小提琴吗?真的忘记得了那种感动吗?”情切之下,她说了一连串的德语,冰蓝的美眸首次打破了恬静出现了激动的神情。
“你的手指没有断,为何要放弃小提琴?”
叶凛闭上眼,重重一脚踏在烟头上,熄灭了最后一丝光亮。
“参加意大利的帕格尼尼国际小提琴比赛?吉永司用升调转译了父亲吉永龙夫的狐疑。
“啊,是、是的。”方绪雅紧张地点点头“我听了克莉丝-伯姆小姐的提议,认为”
这次没有通过吉永司翻译,吉永龙夫率先叫了出来:“克莉丝-伯姆?”
“啊?”方绪雅惊然一惊,战战兢兢地点头“是的,维也纳爱乐乐团前任小提琴首席克莉丝-伯姆小姐”
没有听进她的话,吉永龙夫深深蹙起了浓眉:“伯姆家族的人,又想和我争吗”
他说的是日语,方绪雅似懂非懂地睁大了明眸,不明所以。
“在那之前.先参加南部国际音乐节吧。”沉吟半晌.吉永龙夫示意儿子把这句话传达给她。
方绪雅一楞:“咳?我本来就”
“不是代表星光交响乐团。”吉永龙夫沉声打断了她“而是作为波士顿交响乐团的第二独奏和第一小提琴手,参加南部国际音乐节!”
她震惊地睁大了美眸。
“那个”
吉永司怔怔地凝视着父亲的背影,欲言又止。过了半晌,他终低下头去.轻声续道:“为什么这么早就让她成为我们乐团的正式成员?”
吉永龙夫回过头来,浓眉一扬:“早?”
“她方绪雅虽然拥有不俗才华,但却一次也没和我们波士顿交响乐团配合过”吉永司轻轻地抬起眼,又低下头去“这么早就作出让她作为第二独奏参赛的决定,未免过于仓促了。至少也让她参加一次排练后——”
话没有说完已被吉永龙夫冷冷地打断:“没那个必要!
“但”吉永司张口欲语。
“你以为她和你一样吗?”吉永龙夫冷哼了一声.“你不了解吗?她是我等待已久的、不,是我们吉永家族等待已久的——‘真正的天才’!”
“她是天才:对,就和那个人一样”声音低沉下去,吉永龙夫背过身,走出了门去。光线把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很长。
等待已久的
那么
吉永司怔怔地凝望着父亲的背彤,情不自禁咬紧了下唇。
我算什么呢?爸爸
两行清泪滑下了冰冷的颜容。
你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我一眼,
是的从头到尾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父亲是个才华横溢的演奏家,却也是个自私自利的人。
据说父亲年轻时就已横扫日本乐坛成为首屈一指的小提琴手。但是在世界古典乐坛来说,一个年纪轻轻的日本小提琴手根本不足为提。不过,幸运的是,又或不是幸运而是双方刻度的交易,父亲娶了我母亲——德国若名音乐世家鲍曼家族的“没有音乐才能”的女儿,同时接过了世界著名交响乐团波士顿交响乐团的指挥棒,从而令鲍曼家族和日本演奏家在古典乐坛的势力同时得到提高。
而卸下了小提琴手的头衔并坐上指挥之位的父亲,当狂热的野心在地位的巩固后得到满足时,便开始费尽心机地寻找下一个目标:为了延续两个家族的辉煌而不得不存在的继承人!
遗憾的是,我并非他需要的那个人。
流着两大家族嫡传血液的惟一独子,很遗憾的,不具备那个条件
我一直也不知道,我所不足的是什么?
努力?
练习量?
到底是才能、是感受力,或者是精神力?
只比一般人强一点是远远不够的。因为我是两大家族的惟一继承人!
我从小就接受音乐英才教育,据说最远甚至可以溯源到母亲怀孕时所听的音乐就是帕格尼尼!当同龄的孩子还在数数字、拍皮球以及尿床时,我已经拿起了生平第一把小提琴在艰难地演奏我甚至对母亲的葬礼毫无印象,因为当时我正在忙着背下帕格尼尼的d大调第一小提琴协奏曲的乐谱,以便应付第二天父亲的抽查。
但是我的所有努力,也无法换得父亲的一句认同我的演奏并不比同辈的世家子弟来得差,然而,也比他们好不了多少,至少远未达到父亲要求的超越他们的程度父亲的感叹时常也在我的脑海中回荡:“凡人要花上百倍的心力去练习,才能成功。但,我所需要的,不是凡人,而是天才!”
我,不是他需要的天才。
从一开始,就不是。
甚至我也知道,他也不需要母亲,他需要的只是鲍曼这个姓氏而已。如果母亲和我没有这个姓氏,他大概是永远也不会看过来吧。
我大约还是会一直演奏下去的为了鲍曼和吉永这两个姓氏。
“代表波士顿交响乐团参加南部国际音乐节?”董亚梅大声嚷了起来,美目中异彩涟涟“这么说你正式跟他们签约了?
“也还没有”绪雅轻吸了口橙汁“不过吉永大师倒是说会在近期内正式和我签约”
董亚梅不由兴奋起来:“很好的机会啊!成为世界著名交响乐团的第一小提琴手,太难得了!”顿了一下,她微蹙了秀眉“不过为什么,这么急着跟你签约?”
方绪雅点了点头,美眸迷离:“是啊,我也觉得有点奇怪。”
“那是怎么提起的呢?董亚梅眨了眨眼“你甚至一次也没和他们配合过。”
绪雅思忖了一会,迟疑地说:“似乎是我说想要参加意大利帕格尼尼国际小提琴比赛-提到了克莉丝-伯姆小姐”
啊!董亚梅恍然大悟。
方绪雅忙睁大了明眸:“你想到了什么?”
董亚梅喝了一大口柠檬茶,深深地挺起了眉:“总算被我想到吉永龙夫这家伙的企图了!”
“什、什么意思?绪雅茫然不解。
董亚梅却不急着开口,缓缓搅拌着眼前的柠檬茶,她一直保持着缄默。隔了半晌,她才缓缓开口:“像这些古典乐世家,表面上高贵优雅,骨子里呢”
方绪雅知道她还有下文,不由屏息静听。
“那个吉永龙夫啊,多半也发现了,他那个儿子吉永司虽然不是笨蛋,但也绝不是天才。”董亚梅闲闲地说了起来“想要继承他那一代的辉煌,只有另想办法。”她望了望凝神细听的方绪雅,不由”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他是看中了你做他的媳妇罗!”
“啊?绪雅卒不提防,吃了一掠,玉面微红。
看到她发窘的模样,董亚梅愈加开心:“绝对是这样没错。音乐世家的公子与天才美女的结合、必定会在古典音乐圈造成轰动,再造辉煌。吉永龙夫那个老狐狸就是打这个主意啦!”
方绪雅低下头去,沉默不语。
“不过,你已经有叶指挥了,很为难吧?”董亚梅兴高采烈“是要为爱生存还是一举成名,这是一道很难回答的题目呢!”她猜绪雅会害羞反驳,便笑吟吟地等着,却没听到回答。“怎么了?”董亚梅发现情形不对,忙收敛了嬉笑之态。
“他”绪雅低着头,语音硬咽“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一点也不知道”
董亚梅秀眉微蹙,试探着问:“他是指叶凛?”
绪雅更深地垂下头去:“怎么办?亚梅,我——”她缓缓抬起头来,泪水盈盈欲滴“我真的爱上他了。”
“啊?”董亚梅应她中间那几个字细若蚊纳,不由反问。
方绪雅玉面通红。欲言又止。
“原来如此。”董亚梅总算恍然大悟“你爱上叶凛了,最少是喜欢上他了对吗?”
绪雅轻轻点了点头,泪水又欲夺眶而出。“但是他性格好恶劣,为人又反复无常我一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这种人”
“那么,难道你提出想参加帕格尼尼国际小提琴比赛,也是因为”
“我想要离开他的控制,永远也不再看见他!因为我,已经太累了!
“还有什么忘了的吗?”董亚梅一边拎起大旅行袋,这询问方绪雅这沉静的少女茫然打量了一下空荡荡的房间,缓缓摇了摇头。若说是半年前,甚至是三个月前,她都根本不敢想象自己会和陌生男子同住在一幢房子中和交往多年的男友分手,被迫搬家,住进认识不过一周的男人家中这短短一段日子以来,经历了太多她从来没有想象过的变故
而今,她终于下定决心,要搬出叶凛的家了!
当初她无处可去时,和亚梅又误会重重,只得住进了叶凛家中。但是,在意识自己已爱上了叶凛,而且没有希望得到回应时,选择离开应该算是最明智的决定吧。
趁着休假,亚梅特地过来帮她拿行李,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绪雅涩然一笑,紧随好友之后,步出了房间。
不出所料地,叶凛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沉默地观看着日本电视剧。烟雾袅袅地自他手上的香烟升腾起来,笼罩了他模糊的面容。似乎对身后的动静一无所知,他专注地凝视着屏幕,一言不发。
绪雅走到他身后,想了又想,终还是怯生生地站定,张口欲语。
凝视他熟悉的背影,她心中酸涩。漆黑的发色在微弱的光线中丝毫不损亮泽,大约很久没剪了,后面稍有些长,紧贴在线条圆润的后颈上。双耳的轮廓很协调地配合着肩头的宽度,从这个角度看去,他相当放松。拿烟的手是左手,右手随意地搭在沙发一侧的扶手上,想必那日的伤口还未完全痊愈。
她就那么地望着他,一时间忘了开口说话。
“怎么?竟是他低沉的声音首先开口“还有什么事?”他并没有回头,随手敲掉烟灰,仿佛只是不经意地询问。
那种酸涩的伤痛忽而排山倒海地涌上了心头。
不该爱上这个人啊!
纵使再多的真心,再多的付出,也不会换得他眸光的停驻因为,这个人,没有心不知道他喜怒无常的个性下有多少真实的自我,不知道他玩世不恭的行径中有多少真心的所为。他所有的真挚,似乎早已消陨在多年前遥远陌生的岁月河流之中;而今剩下的,是徒
具空壳的躯体,变幻无常的影子。
她还没有那么坚强,能不惧痛苦;
她还没有这种勇气,可跨越苦难;
她所能做的,也就是逃离他的身边而已!
“再见!”她绽开了最甜美却也是最凄楚的微笑,向她的初恋挥手告别“这些日子多谢你的照顾,再见了!”
她跟随在董亚梅身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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