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兑家宅邸的刹那,就如同遥远记忆里初睹这宏伟建筑一般,非羽的胸口有着即将被吞噬的强烈幻觉。紧抓着掌心里有若诅咒般的金属片以及红贴,她的心里充满混乱的情绪。
她像是闯入者似地一路穿越花园前庭,在踏入大厅时,看见迎面而来的管家以陌生的目光扫视许久,才迟疑地询问:“小姐,请问你是?”
“兑非羽。”虽然没有半点犹豫地答复,然而非羽却感到悲凉可笑。这就是她的家?
所谓的家,只要是一同生活、一同分享喜悲,那么,即便是没有血缘关系,却仍堪称完整。反之,即使在血缘上密不可分,彼此的联络早已截断,那么一切正如同排演欠佳的舞台剧,徒留下标笺角色的冷清吧。
非羽望着表情瞬间变得僵硬的管家,撇撇嘴道:“告诉我爸,我有事情找他谈。”
管家闻言,脸上神色有了微妙的变化。“我会转告老爷的。请大小姐到会面室稍候吧。”
“不,我和他在这里说就可以了。”非羽加强语气的说。会面室,如同询问罪犯的房间,除却一面以强化玻璃为隔间效果外,只留下死灰色的墙面。那是父亲和他们兄妹三人逼不得已需要沟通时的空间。
非羽痛恨那里,无论如何也磨灭不去存在于那空间中的绝对的嫌厌。
“不在会面室恐怕不行,这是规定呀,大小姐。”
“要在哪里谈话是我和他的事情,你只要负责传话就可以了。”非羽再次抬高音量,以不容违抗的语气强调。
“大小姐——”管家还想再说什么,一声冷漠而不带情感的语句乍然响起。
“已经来了是吗?还是这么意气风发。”称之为父亲的男人突然出现,就像她记忆中没有丝毫温度的面无表情。他挥了挥手,管家随即退开。
“这是什么意思?”非羽扬了扬手中红贴,将它抛到地面。
“兑非翊还没向你通风了信吗?”男人一派优闲地拾起红贴,无情无绪地说:“那我解释给你听好了。这是你的结婚请贴,明白了吗?”
“为什么就连我的婚姻你也要干涉?”挑起眉南问“太荒谬了,你以为我是你的傀儡娃娃吗?”
“不,我没见过这么碌目儡。”他的语调听不出一丝足以称为感觉的东西。“只不过,我有办法让你乖乖听话的。”
“这样有什么价值吗?折磨我对你有任何好处吗?”这是非羽深埋心里许久的问题。“我已经自动消失在你面前,不是吗?这样还不够吗?”
男人凝望了她一眼,双瞳因岁月的洗涤已成浅薄失温的淡紫。“你过得不错,你以为那会是我所希望的?”
“你是什么意思?我过得怎么样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是怎么希望的也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已经够了,虽然我不清楚你在想什么,但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你和妈妈的问题,不是我的错。”非羽一字一字清晰地强调“就算我身上流有你的血液,就算妈妈对不起你,你也没有权利操控我的一切,更没有权利伤害我的朋友、我的生活。”她将掌中的金属片重重掷往地面,发出响亮的声音。
男人笑了,隐隐的笑容里包含着许多无从探究的意念。他冷冷地说:“你还有什么想说就说吧。我刚才已经说过,会有办法让你乖乖听话的。你就趁这个机会尽管说,免得将来没机会了。”
非羽咬着下唇,有一些不舒服的感受。她始终拙于面对父亲,拙于面对一个毫无感情、毫无动怒意愿的男人。像是被流放到极地的荒凉,面对万丈冰层而无力得绝望。
“你这样还算一个父亲吗?”
“这句话你怎么不去问把你生下来的女人?”男人微蹙了下眉,不过迅速回复漠然。“她也算一个妻子?也算一个母亲吗?”
“那是你们的问题!”非羽激动的冲口而出。“犯不着拿我出气!我已经受够了!你为什么连这种事情都分辨不清?这和我没有关系!”
男人沉默了一下,然后深吸了口气“我想,弄不清楚的人是你吧?”
“什么意思?”她仰起头,想仔细看清楚他眼底的含意。“你说个清楚。”
“我讨厌你。”他清清楚楚地说“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得到幸福,不会允许你过得平顺自如。我会让你活得很痛苦,让你体会我所尝过的滋味。这样,你清楚了吗?”
“你——你有毛病!”非羽忿忿不平地说“你这样做还算个人吗?”
“随便你怎么说。”他以满不在乎的口吻回答着,接着转身走上阶梯。
“你等等!”非羽一个箭步向前,亟欲把事情说个清楚。“我说的话你没听到吗?我不会绝对不会允许你再支使我的生活,再伤害我周遭的人!你根本没有这样的权利。”
“是吗?”男人轻蔑地瞥了她一眼,有着不以为然的嘲讽。“这只是你的想法,基本上还是有困难的。”
“什么意思?”非羽先是不解,但随着他目光向后瞧,只见不知何时已围上一批保镖、仆役。“你想做什么?”
“既然都回来了,全身而退岂不是太无聊了?”他带着笑容平淡地说“从小也学了不少功夫,这应该不成问题的,你就认真点应付吧,不然可是会被拘禁起来的。”
“你不要欺人太甚!这分明就是——”她没有机会骂完,如雨点般的拳头朝她而来。
他算什么父亲?非羽的脑子里、胸口里,满满的都是不能平衡的抗议。
“就算扯破嗓子也不会有用的。”男人缓缓拾阶而上,淡淡地说“兑非翊也好,兑非翎也好,刚好都不在家,恐怕没有人可以帮你了。”
“你真的疯了!”大声嘶吼着,使劲推开抡拳猛攻的保镖。
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家?她的存在被彻底否定、践踏,甚至连谈判的资格也没有。胸口涌上浓浓的失落感,尽管连她也不明白还有什么是可以失落的?
非羽已经忘了当初回来谈判的期望,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希望什么,只有迷迷茫茫间,记得非翊的话语——
你所期待的幸福,并不是离开,而是被否定自己的人所接纳
如果这是她的幸福,岂不是既沧凉又可笑吗?
“住手!统统给我住手!”非翊的声音乍然响起,瞬间大批保镖四散而开,脸上明显有着惊讶。
非羽抬起头迎上兄长那既担心又无奈的双眸,轻轻摇了摇头。
“非羽”非翊盯着一身狼狈的妹妹,万般感受不知从何说起。
非羽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长叹了一声,越过伫立着的非翊,拉开大门离去。
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即使彼此沉默,也一定可以明白。
天空开始降雨,绵绵密密的雨丝如同一张网,无边无际地笼罩整个城市。
?
非羽离开兑家宅邸后,孤单地在街上游荡着。雨仍旧不止息地下着,透过衬衫浸湿单薄的身子,她身上的伤口雨水混合着血迹缓缓流淌而下。
想是这样的自己,非常的狼狈吓人吧?
不过真正吓人的,或许是一颗被打击得破碎的心吧?非羽连想也不敢去想,现在真正的感觉是什么?
那么她到底想要的是什么?非羽仰望着漫天大雨沉默的思索。
一对父女由她身旁走过,她听见小女孩嘟着嘴吵闹着“到底要走多久啦?脚脚很痛耶!”
“小倩乖,再一下下就到了。”男人拍着女儿的头“你看你看,那家百货公司上面有小矮人喔,看到没有?”
“那哪是小矮人呀?你很无聊耶!”小女孩提不起劲地抱怨“到底还有多久?我不要走了啦。”
“好好好,那爸爸背你好不好?来,爸爸背你。”
“快点!不要慢吞吞啦!”
非羽望着逐渐消失在人群中的小女孩,不知道为什么,有好多的感受就这样急涌而上,无法抑止。
小倩,你知道吗,你可是非常幸福的。不要那么急躁地抱怨,不要那么狂暴地对待父亲,你要好好地体会,好好地把这样的幸福记忆起来,知道吗?像是下雨天的夜里,繁华热闹的街景,百货公司的小矮人,还有父亲暖暖的大手,这些一点一滴的记忆,都是任何人无法窃取的宝物,你明白吗?
因为,不是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可以幸福。
真正的幸福,也许不是在遥远的地方。
你明白吗?
?
电话铃声不知响了多久,窝在沙发上翻看书籍的李洵,终于回过神接起话筒。
“喂?我是李洵。”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坤止境。”止境的声音有一种令人相当舒服的感觉,像是冬日的阳光和春天的微风。“请问,非羽今天大约几点离开舞蹈教室的?”
“嗄?”李洵虽然不明白她的用意,但心里逐渐浮现不安的情绪。
“非羽她还没有回家。虽然那么大一个人,晚归也没什么,只不过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她还没有回家?怎么可能?”李洵瞄了下时钟,已经十一点了。
“嗯。外头的雨势越来越在,她不晓得到哪里去了。”
“她没有回家会到哪里?”牵念像是一团黑影不断在他内心扩散,泛漾着凌乱的猜测与不安。
“可以请你帮忙找找好吗?”止境提出请求“这么晚了,我也不太方便出门,所以想麻烦你到舞蹈教室那里找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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