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要把火往我身上引了?”
“三叔您误会了。”今竹摇头道:“我的话只有您不信,但是您说我自己偷跑出来跟着您一路这种话,除了您自己谁都不会信——尤其是祖母,她老人家还以为您找借口推脱责任呢,少不得要连累您一起挨骂受罚了。”
商海打拼这么些年,沈三爷却被一个乳臭未干的熊孩子威胁了,若是自己孩子,打骂几顿准老实交代了,可这个熊侄女他不敢动,生怕逼急了,今竹又想方设法逃跑,天下之大,万一真出事了,他怎么面对二哥、怎么回去向母亲交代?
也罢也罢,和一个熊孩子计较什么呢,反正马上到家了,把今竹囫囵送到母亲那里,她以后上房揭瓦又与我何干,大不了挨母亲一顿骂,又不会少一层皮。
从贡院街右转上了朱雀桥,桥头有个婆子提着一篮栀子花叫卖,今竹扯了扯沈三爷的衣袖,央求道:“三叔,栀子花好香呢,和刚才遇到的那个姐姐——哦不,是大哥哥头上戴的一样味道,买一篮回家好分给祖母、三婶婶,大嫂,堂姐堂妹,还有小侄女她们。”
栽赃嫁祸之后,又来个借花献佛,今竹满足的抱着一篮子雀舌栀子,笑容甜的能引来蜜蜂。过了朱雀桥,穿过钞库街便是善和坊,第二个巷口就是乌衣巷了,沈家大宅就在这个巷子里。
唐刘禹锡有诗云:“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说的就是这个乌衣巷了,晋朝时王、谢两个能左右朝政的大家族就住在乌衣巷里,后来王谢二家被碾压在历史巨轮下,乌衣巷也成为野草丛生的荒坡。
明太祖朱元璋在南京称帝,将城南原住民迁往云南,江北等地,从全国召集工匠和富商居住,十几万户手艺人、一万四千三百户富户加上他们的家属约百万人住在城南十八坊中。以聚宝门大街为分界线,西边是工匠坊、毡匠坊、银作坊、弓箭坊等,东边是织锦一坊、二坊、三坊等,其中乌衣巷所在的善和坊基本都是富户们的豪宅。
时过境迁,距离太祖爷建国已有两百年,南京城城北多军营,城中多高官勋贵世家,城南多平民富商,城西是皇宫中央六部等衙门的大体格局只有个别处有变化。
乌衣巷第一户人家就是沈家宅子,沈家第一代和第二代人皆从商,居所不定,从第三代定居乌衣巷,并开始读书入仕,沈大爷是举人,在福州做官时抗击倭奴殉国。今竹的父亲沈二爷少时有神童之誉,二十出头就中了进士,入了翰林,目前在鸿胪寺任右少卿,从五品的京官。沈三爷不爱读书,花钱捐了个官身,开铺做买卖。三兄弟在父亲过世后由母亲做主分了家,如今沈老太太和长房的儿孙们住在乌衣巷老宅,沈二爷一家除了沈今竹都住在京城,沈三爷的家室在南京城城西八府塘。
因二天前刚办了喜事——沈家长房二小姐沈韵竹出嫁,沈家新漆了朱门,一清早将乌衣巷清扫的干干净净,洒了清水,大门敞开,一卷卷红毯从大门直铺到正堂,正堂六个青花大缸里冰块堆成小山,清凉宜人,沈家人在此等候新嫁娘归宁。
一个才留头的红衣小丫鬟匆匆小跑而来,被门槛绊了一趔趄,顺势跪地说道:“老太太,三——三爷回来啦。”
坐在大堂中间黄花梨三弯如意腿罗汉床上的沈老太太忙搁下茶盏,问道:“四丫头呢?”
小丫鬟笑道:“都来了,四小姐瞧着长高了不少呢。”
坐在右边第二张黄花梨玫瑰椅上,穿着大红十样锦妆花褙子的当家主母沈大少奶奶王氏笑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呢,韵竹归宁、三叔即将喜得贵子、今竹平安回家,咱们家要三喜临门了。”
“阿弥陀佛。”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平素不信神佛的沈老太太不禁念了一声佛,声音有些微颤道:“快叫他们进来。”
话音未落,今竹提着一篮子栀子花飞奔到沈老太太跟前,叫道:“祖母!我回来了啦!”
众人只见一个黑瘦、散发着一股咸鱼味和栀子清香的女童趴在沈老太太膝下,几个晚辈诧异惊奇的忙站起来问礼,叫“四姑姑好。”
这时沈三爷也跟着进来,他的两女一子上前问父亲安好,沈三爷点点头,跪在沈老太太跟前问安。在海船上待了快一个月,身上也是一股咸鱼味。
沈大少奶奶起身行礼道:“三叔回来了。”还使了个眼色命下人点燃香炉熏一熏正堂,待会新人来拜亲戚,闻着异味就不太好了。
沈老太太一手怜惜的磨蹭着今竹的小脸,一手指着跪地的沈三爷道:“这是怎么回事,今竹晒的像桃叶渡挑担子的昆仑奴?去年走的时候小胳膊小腿藕节似的,现在瘦的小脸就巴掌大了?你二哥二嫂是怎么养闺女的?一路上你是怎么照顾侄女的?”
去年我送她去京城的时候还是个发面白馒头啊!二哥二嫂把胖闺女养成瘦皮猴我怎么知道?!回来时这熊孩子天天趴在甲板傻乐看海豚追船、晒成昆仑奴我根本拦不住啊!沈三爷心中唱起了窦娥冤,嘴里却道:“都是儿子的错,请老太太责罚。”
此话一出,沈老太太却不好说什么了,叹道:“算了,你一个大男人那里懂得照顾孩子,自己的娃儿都没抱过几次。下去沐沐更衣吧,今日韵竹丫头归宁,她的婚宴你来不及赶到,待会陪侄女婿喝几杯酒。”
沈三爷应下,问儿女道:“你们的母亲呢?”
长女沈桂竹今年十岁,已经开始留头了,头上两个小包髻边全是初春青草般细碎的短发,她有些矜持说道:“方才管家赶来报信说筱姨娘见——见红了,母亲回家去了。”
沈老太太道:“是我叫她回去的,筱姨娘是第二胎,生的快,家里要有个做主的人照看。”
今竹和沈三爷都下去沐浴更衣,小丫鬟欲点燃错金凤穿花香炉里的百合香,沈老太太摆摆道:“大夏天的,点这些做什么,桂竹啊,你领着几个小的,把你妹妹带来的这篮栀子花分一分摆上,过一会这屋子就香了。”
“是。”桂竹应道。沈老太太看着小大人般听话懂事的桂竹,闻着膝盖残留的咸鱼味,两相对比后,觉得今竹性子确实太跳脱了,这一年她到底在京城是怎么过的?又是怎么孤身一人偷跑出那么远?说她一个人的主意老太太不信,毕竟是个不到八岁的孩子呢,若说是老三帮忙跑出来的,老太太也不信自己儿子会那么毫无顾忌两人沐浴更衣完毕,外头管事来报二姑奶奶和女婿来了,今竹坐在沈老太太膝下的小杌子上,头顶两撮头发还未干,用七彩珊瑚珠绑成辫子,咋看上去就一光头顶着两个鸡毛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