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王氏带着孩子们给沈老太太请安完毕,长子沈礼斐和长女沈芳菊去了学堂读书,双胞胎小子在罗汉床上翻筋斗打闹,沈老太太命丫鬟们抓了果子带着两小子去外头玩,屋子立刻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鸡翅木灵龟献寿底座西洋大钟咚咚咚敲了七下,打破了平静,沈老太太端着茶碗问道:“今早天没亮,你那院子就乱哄哄的,说是赶走了敏哥儿和讷哥儿的奶娘?”
王氏忙站起来,“孙媳妇行事太急,这事本该先问问您的意思。只是那两个刁奴欺孩子小,当着他们的面说些不干净的话,晚上恰好被我撞见了,一时气不过,当即打了二十板子,叫她们卷铺盖走人,动静闹的太大,打扰您休息了。”
沈老太太慢悠悠说道:“我倒是不打紧,现在年纪大了,觉少,中午歇一歇就够了。这个家交给你管着,处置两个奶娘这种小事不用问我,当年选她们的时候瞧着干净老实,岂料才过了两年就忘了本分,富贵窝里打滚,得意忘形了。殊不知这富贵是咱们给的,是要她们做好自己的活计,她们做不好,咱们随时都能收回,将她们打回原形。得了富贵,还尽想些歪念头带坏哥儿姐儿的,你尽可以打板子撵出去,以儆效尤。”
王氏心中有鬼,总觉得沈老太太话里有话,暗想莫非小姑嫁妆一事泄露?心下翻江倒海,面上却不显,点头道:“老太太说的很是,这几天孙媳妇把家里的人口清一清,重新查问身契来历,丫鬟婆子住的房屋、箱笼等物也要抽查搜一搜,外头跟着哥儿小叔的小厮随从也不能放过了。”
“你说的很对,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治家就怕祸起萧墙。”沈老太太瞥了王氏一眼,“对付这些刁奴,不用些雷霆手段是不成的,可是也要选对时机和方法。尤其是敏哥儿和讷哥儿,睡的正香呢,突然喊打喊杀的,小心吓坏了,小孩子三魂七魄还没长全呢。”
王氏低头认错道:“老太太教训的对,昨晚我一时冲动踢了门,当即就后悔了,忙叫了丫鬟拿薄被裹着两个哥儿,抱去大姐儿院里歇着,好在他们都是雷打不醒的年纪,一觉到天亮。”
大姐儿沈芳菊十岁,已经单独一个院子住着了。
“我瞧着两个哥儿的精神尚好,应是没有吓的,只是以后莫要如此了”沈老太太叮嘱道:“已经是四个孩子的娘了,又要照顾小姑小叔子,大郎在外做官帮不上忙,家里内事外事都要你做主,责任重大,要比以前更稳重些才好。”
“是。”王氏垂首看着雪青色镜面马面裙裙摆,预料今日有一顿教训等着她,只是没想到这次老太太一番模棱两可的话让她悬心警惕:到底是嫁妆事泄呢,还是真只是因为怕吓着两个哥儿?亦或是二丫头和离、四丫头淘气,老太太心情不好,拿自己这个孙媳妇出气?
再往深处想想,最后那句“内外事务皆由你做主”,这意思难道是质疑自己管家的能力,要派人过来分权么?如果真是这样,受人掣肘,她以后不仅捞油水的机会少很多,而且抹平之前的窟窿都不方便了。
王氏越想越心惊,回到居所后急找管嬷嬷商议对策,不在话下。
第7章意难平小姑诉委屈,姑太太登门忆旧怨
且说沈老太太借着撵奶娘事件对王氏好一顿云山雾罩的敲打,预想王氏以后会收敛许多,别以为做了当家主母就能为所欲为,和离后清点嫁妆,居然出了约五千两银子的亏空,事发后白夫人被五个媒婆骂的当夜离开南京,不知去向;保人祝媒婆疯疯癫癫,两家都说不清,这债竟是无从追起,成了一笔乱帐。
沈家几代经商,当年是南京有名的豪商巨贾,到如今家底依然在,沈老太太不是心疼这笔银子,而是担心若这事是自己人做的,追查下去就成了丑闻,到时沈家名声扫地,她要三儿子设计白灏酒后失德这场戏就失去了意义。
做了那么多,不就是为了占据道德的制高点,谋求好名声嘛。
王氏走后,沈韵竹端着一盘淋着酸奶酪的樱桃,从苏绣麻姑献寿屏风后走出来,沈韵竹用银果叉串起两枚樱桃,重新蘸了蘸酸奶酪,红白相间,煞是好看,沈老太太接过吃了,樱桃是去了果核的,吃起来方便雅观。
“这个你四妹妹最喜欢吃,给她也留了?”沈老太太问。
沈韵竹笑道:“您忘了?前天四妹妹偷跑出去被二哥哥撞见了,您罚她十日不准出房门、不准吃点心呢。”
“诶哟,瞧我这记性,前天我真说过这话?”沈老太太拿着果叉有些迟疑。
沈韵竹心中一亮,也跟着装糊涂,“是说过,还是没有呢?我也不记得了,不过这酸奶樱桃算是果品,不是点心吧?我这就给四妹妹送一盘去。”
“就把我这盘送去,反正今日没甚胃口,等等——。”沈老太太命丫鬟将盘中酸奶樱桃一分为二,“这一半给你那大侄女芳菊送去,你四妹妹吃一半也尽够了,吃多了伤脾胃。”
“是。”沈韵竹亲手将两个盘子装进富贵牡丹剔红食盒里,命使女兰心提着,临走时还是忍不住酸了一酸,“大嫂当家,芳菊那能缺这个,我去了也是白送。”
大嫂是长,芳菊是晚辈,这句气话实在有失大家闺秀的气韵。只是任凭一个人性子再好,成亲三日就和离,加上丢失了部分嫁妆,心理肯定会失衡,沈韵竹毕竟经世不多,还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情绪挂在脸上、甚至失言也不难理解——当然,对沈老太太来说,原谅亲孙女,总比原谅孙媳妇容易的多。
沈老太太拉着沈韵竹的手坐下,屏退众人,装聋作哑劝慰道:“这日子若是从一开始就将就,还不如和离。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世上那个女子和离都要脱三层皮呢,哪怕是公主和驸马过不到一块去,也是要费些周折和离的,你这样算是顺利的。”
“白家辜负了我,我也没甚留恋的,只是前夜清点嫁妆,无端少了五千两银子,我深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人,连累的家人操心受累不说,明明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却连嫁妆都保不全。”沈韵竹也觉得刚才失言了,她眼圈一红,“周嬷嬷哭了半日,向我请辞回家,说是她的错,没能防住白家的黑手,没脸再待在沈家。她伺候了我和母亲两代人,原本已经脱了奴籍在家含饴弄孙享福了,为了我去了白家,结果弄的最后的体面都没了。”
嫁妆对于一个女子意味着什么?就像武侠世界的内功之于武者、查克拉之于火影忍者、四魂之玉之于犬夜叉、巨能量块立方体之于变形金刚。是女子大半辈子挺直腰杆安身立命的本钱。
周嬷嬷是沈韵竹的奶娘,恰好昨晚王氏雷霆手段发作了两个哥儿的奶娘,今天一早又说些整治家中人口的话,沈韵竹顿时对大嫂起了戒心。
一大家子人过日子,抬头不见低头见,很多话根本不能挑明了说,哪怕憋出病来也要维持一团和气。如果白家确实无辜,那只能是自己人出了问题。和离当日清点嫁妆一共有两拨人,分别是跟着沈韵竹陪嫁过去的仆人,以及王氏的心腹管嬷嬷带去的账房家仆,当着沈老太太的面,沈韵竹不会说怀疑大嫂,想要保奶娘周嬷嬷的体面,就只能说是自己的错。
沈老太太如何不明白沈韵竹心中的真实想法,晚辈们都大了,有各自的立场利益,但她作为祖母总是希望子孙们能和睦相处,所以有了不聋不痴不做阿翁这句话,可如今矛盾激化到了这个地步,放任下去这个家族必然会有无法愈合的裂痕,少不得要她这个大家长出马摆平了。其实刚才沈老太太敲打王氏的话何尝不是说给沈韵竹听的呢。
“有那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谁能想到白家一开始就有贪墨媳妇嫁妆这种下作的想法呢?”对于嫁妆事件,沈老太太总要表现出对自己家人坚定不移的信任,把矛盾推给外人。“周嬷嬷的忠心我是明白的,她劳苦功高,沈家必定会给她荣养的体面,也好叫那些伺候的人知道,只要忠心为主子作想,咱们不会亏待他们;若是那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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