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公孙续接下来的话,很快便将她对自己耳力的怀疑一扫而空。
“父亲,如今曹操与马腾虽胜败不定,而马腾既要我们出兵袭曹操后方,显然并未大胜的把握。而阿妩曾与曹操长子昂定下姻好之约,若是马腾不胜,这便是最好的联曹之举。而若是马腾胜,儿娶马氏女,亦能成两家之盟。更何况,凉州羌兵素有悍勇之名,兵强马壮,必能助父亲争雄天下!”
“哈?”这回别说马娆了,连王妩也被他这一番“铿锵有力”的说辞给气笑了。这算盘打得可真是好!兄妹两个一个娶一个嫁,这脚踏两条船的意图粗浅得简直毫无技术含量,他当马腾曹操都是傻子看不出么?
若非公孙瓒的小儿子早夭,依他的逻辑,是不是该娶汉天子的某个宗室姊妹?
待长江以北的所有势力都在公孙家成了亲戚,何愁天下不定?
公孙续到底是怎么想的,竟会想出这么个主意来!更令王妩心下不安的是,公孙瓒听了儿子这么一番提议,半句反驳都没有,沉默不语,竟是真的在思考其可行性!
“可马腾曹操缠战正酣,少将军娶马氏女的消息若传到曹营,女公子的姻约自当作罢,而若之后又是曹军取胜,岂不是……”
本不想多言的陈匡实在听不下去了,然而他劝阻的话还没说完,公孙续便霍地一下拂袖站起来,急急插口道:“父亲!儿知曹操阴险反复,常为小人之态,背盟弃约,不足为信。然依方才凉州来使所言所行,半点未提及那马氏女。多半是那马氏女背父兄,私逃入青州,而凉州来使全不知情。既如此,何不我们也做不知,待儿娶了她,若马腾胜,我们自送他们父女团聚,而若马腾不胜,我们不说,又有谁能知道儿房中之妇,便是那马氏女?”
王妩在知道公孙续当日帮着她抹平远嫁辽东只是为了待价而沽时,便早就知道了她这位兄长满肚子都是这等不入流的算计。而事后见曹操求姻,虎豹营势大,便又急急建议公孙瓒将王妩嫁入曹营,都不及这回他口口声声要娶马娆给王妩带来的冲击大。
这是要多厚的脸皮,方才能这么理直气壮地将这种算计明明白白地挂在嘴边,仿佛是什么神策妙计一般,还沾沾自喜!
王妩感觉到身侧马娆的目光,不禁扶额。
她真的和他不熟!
而就在下一刻,王妩只觉得眼角瞥到的树影猛地一摇,异常猛烈的树叶沙沙声和马娆怒气冲冲的清叱声一同响起:“谁要与你为妇?”
头一个“谁”字的话音犹在耳畔,一个迅捷的身影已然从她身侧窜了出去。
王妩心中一凛,甚至还来不及暗叫一声“不好”,只下意识地伸手往外捞了一把。马娆飞掠而出带起的劲风激得她衣襟下摆哗哗翻卷起来,拂在王妩伸出去的手指上,快得根本抓不住。
而赵云也震惊在公孙续的那番话里,一手环住王妩,却又同时等于是王妩挡在了他和马娆中间,即使他反应快,也无法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于狭窄逼仄的横柱斗拱之间越过王妩,去抓马娆。
“什么人!”侧窗内的三人都被这突然从天而降的人影吓了一跳,厉喝的厉喝,拔刀的拔刀,引得原本散在四周的守卫一阵骚动,纷纷往他们这里跑来,将马娆团团围住。
而公孙续方看清马娆被怒火染得嫣红的面容,微微一愣之后,立马挥手示意守卫放下兵刃,自己举手为礼,正要开口说话。
却哪知他一礼还未施完,马娆双足落地,竟是看也不看那些挺刀围于身侧的守卫,隔着侧窗,破口大骂:“羌兵也好,胡族也罢,我凉州的男儿,功业名望,将兵领军,哪一样不是在战场上凭自己的血汗拼杀而来?他们个个都是铁铮铮,顶天立地的好汉子!哪里像你,出生豪族,上有父母庇佑,下有将士用命,却既没有取胜扬威于疆场,也不理百姓州事,终日只想着如何从女人身上谋利。堂堂一个男子,怎能厚颜无耻到如此地步!”
急怒之下,她的声音有些暗哑,一口气骂骂咧咧语速极快,根本不给公孙续插口的机会。一字一句,四下围拢过来的守卫都听得清清楚楚。
众目睽睽,面面相觑,众耳如雷,嗡嗡作响。
公孙续被她骂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而那些守卫面上露出来的不可置信的神色更是令他恼火到了极点,正要发作。一直半倚着木几卧在软榻上的公孙瓒狠狠一掌拍在木几上,狭长的眼中瞬间透出一股阴寒森冷:“好好好!马腾嚣张跋扈,果然是教的一个好女儿!”
马娆是被人娇宠惯了的性子,平日里对着父亲马腾也是诸多撒娇耍赖,然而心中对父亲的尊重敬慕却是丝毫都不比任何人少。
听到公孙瓒言语之中辱及其父,哪里还顾得上他目露凶光,冷冷“哼”了一声,言辞诛心:“我父武艺过人,领军百胜,于我自是身教家传。而我素闻白马将军早年蒙尊夫人之缘由,方才讨得外舅之恩,从学任吏举孝廉。我原还道公孙续何处学来的这等卑劣之法,原来不过是身教家传耳!”
外舅,即为岳父。
公孙瓒原本虽然出生不低,可受母族身份低微的影响,始终只能为郡中小吏,幸得辽西刘太守赏识,许以亲女,方才得以重用,而之后刘太守获罪,他不惜易装改容,随行伺从,直到刘太守遇赦,方才一同返回。经由此举,才被举为孝廉,自此平步青云。
这本是公孙瓒青年时期的忠义孝直之举,纵经年许久,他一贯极以为豪。可如今到了马娆口中,却成了他攀附太守之女,以谋求出路!
乍一听,与方才公孙续所言,确有几分异曲同工之意。说是身教家传,竟是字字在理。
“你!你……竖子!”公孙瓒气得面色铁青,不管不顾地趁着木几猛地仰起身子,指着马娆的手剧烈地颤抖。
而就在下一刻,被盛怒逼得愈行愈快的血液似乎突然一齐往头顶上涌去,哽在喉咙口,卡在胸膛中,憋得公孙瓒只觉得一口气几乎就要上不来。紧接着,有什么液体一下子自喉口喷了出来。
腥咸无比,宛如铁锈。而他全身的力量,似也随着这一口喷出的赤红色液体一同离开他的身体,连带着脑中的意识,于眨眼间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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