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升茫然抬头,见那小童目光冷漠,手足突然发麻,茶盏自手中松脱滚落,他不禁大惊道:“你、你……”
那小童却拂了拂衣袖,施施然站起身来,目光阴鸷瞧着陆升。
陆升身躯发软,只觉头脑愈发昏沉,自椅子上滑落下来,最终陷入黑暗之中,昏迷前却仍在为谢瑢开脱:他同谢瑢固然相识一场,这十岁的小谢瑢却并不认识他,孤岛之中,求助无缘,难免出此下策。
……只愿谢瑢下的莫要是□□。
直至夜深时分,陆升才蓦然惊醒过来,却察觉两手被高举过头,结结实实绑在床头,他躺在榻中,外头衣衫被脱了,只穿着中衣,好在初夏时分,倒也不曾受凉。
只是窗外蛙声虫鸣之中,却混着个颇为古怪的声音。陆升尚不及悲叹自己不知算大意亦或衰运,连个十岁小童也将他药倒,就被那声音骇得毛骨悚然。
就好似个妇人混在蛙群当中,捏细了嗓子在唱歌:“……花落生莲子,莲子无雨遮……风卷落叶尽,冰霜摧残荷……瑢哥儿,瑢哥儿……快些出来呀,让为娘瞧瞧。为娘好生牵挂……”
那嗓音飘荡在湖上,时左时右,难辨方位,唤了一阵,并无人应声,便又开始嘤嘤哭泣,哭了一阵,唱了一阵,反反复复却只唱着这一曲莲子歌,唱罢又凄声道:“瑢哥儿,让为娘瞧一眼,一眼就够了。”
那嗓音虽然诡异,但语调之中,凄楚哀婉却半点做不得假,陆升听得心头发酸,只觉一股泪意直冲喉头,忙深吸口气忍住了,颤声唤道:“阿瑢?阿瑢?”
黑暗中响起开门声,那小童手里握着双头的烛台走进来,举高烛台往陆升面前一照,“我将迷药下了双倍份量,若是寻常人,明日清晨才醒得过来,你究竟是什么人物?”
陆升张口结舌,却不知如何解释,只得叹道:“我、我也不知道。”
那小童终于轻轻笑起来,冷漠面容突然好似冰封湖面乍然解冻,“你目光清正,言语里尽是疑惑,说的是实话。这却有意思了,你不记得自己是谁,却唯独记得我谢瑢?”
陆升只得道:“我还记得,我绝不会害你。”
二人正说话间,谢瑢右手边的木窗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好似谁人在外头猛烈拍打,呯呯嗙嗙响个不休,那妇人嗓音突然间由湖中飘渺,变得就在窗外响起来,“瑢哥儿,瑢哥儿,为娘思念得好苦啊——”
陆升望着紧闭的窗棱微微颤抖,可见其力道之猛烈,脸色一白,吞了口唾沫方才道:“你、莫要怕,阿瑢,将我松开,我、我保护你。”
谢瑢眼睛略略睁大,“原来你也听得见?”
陆升强笑道:“听得见,只是,为何她口口声声自称为娘……”
谢瑢道:“不过是不入流的鬼祟,若非师父云游在外,也不必我大费周折。”
他并不去给陆升松绑,只将烛台放在桌上,自靠墙的博古架上取了一柄不过巴掌长短的木剑,色泽褐中透金,雕工十分精致,剑柄游龙、剑身密密刻着符纹,他将木剑往窗棱中缝里猛地一捅,窗外顿时传来刺耳嘶嚎,震得耳膜刺痛。待嘶嚎声止,便再无半点动静。
谢瑢将木剑收回时,整柄木剑前头有三成化作了焦炭,他略略皱眉,仍将木剑放回博古架的匣中,这才转身看着陆升,若有所思道:“你能听见那物作祟,却不惧怕这六百年雷击木桃剑,看来也不是什么邪灵鬼祟。”
陆升苦笑道:“阿瑢小小年纪,疑心病竟这般重,身在侯府之中,我还能害你不成?”
谢瑢目光冷冽如冰,注视了陆升片刻,方才道:“你若当真惹怒了侯爷,要被发卖,不去找侯夫人求情,来寻我有什么用?信口雌黄,莫不是见我年幼可欺?”
陆升叹道:“阿瑢,非是我有意隐瞒,只是我尚且不知自己如何就身在此地……也无从同你解释,如今说来匪夷所思,只怕你仍是不信。”
谢瑢转过头去,却突然道:“我信。”
陆升微愣,心中却升腾起暖意,他动了动手腕,柔声道:“既然如此,就将我解开吧,阿瑢。”
谢瑢闻言,却沉下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