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达尔汉再昂起头,目眶中竟有些许湿润,声音微颤“但是叔叔,如果真要死,侄儿希望能像我的父汗那般死在您的刀下;如此,我若在长生天见到父汗,才不至于汗颜无言。行吗?”
天啊!他在说什么?!男子这席懦弱的话语把庆欢的胸口勒束得几乎无法呼吸。他明明不是这样的懦夫呀!
“好,如你所愿。”老者倒是不顾贴身侍卫劝言,爽快答应了侄子的最后请求,拔起弯月状的马刀,往身上毫无武备的侄子走去。
眼见心爱的男人突然好似泄气皮囊般枯坐在椅上,动也不动地凝视步步向他逼近的叔父,而名为叔叔的卓布库则持刀前来,不留情面地只想追求得意的杀戮快感,庆欢慌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
“猫儿,到椅子后边去。刀剑无眼,会伤到你。”
“不要!”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只想着她会不会受伤?她急哭出声,紧抱住他“我不要看着你死!我不要你死,你不可以死”
“听话,快去!”达尔汉的目光转成严厉,音调也变得凶恶起来。“去!”
娇人儿不得不遵从他的命令躲到软椅后面,但仍忍不住露出小脑袋探视前方状况。
卓布库已到侄子跟前,老脸布满喜不自胜的阴笑。“达尔汉,叔叔这就来送你上路了!”
他高扬起马刀,使劲挥下——
不及一瞬的电光石火间,一道若闪电般的白银激光飞烁成圆弧形,亿万的血珠子眨眼间喷射如泉,溅红了方圆五步以内的地面
“永别了汗叔。”
帐外,白雪静静飘落,帐内,众人屏息凝神,鸦雀无声,眼睁睁看着其中一道身影颤巍巍地晃了晃,尔后倒下。
“呀——”
娇人儿尖声惊叫划破了凝滞沉郁的静谧,呆默在当场的男人们才回醒过神,不可置信地皆目瞪视发生在眼前的不可能。
是卓布库汗。他的咽喉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抹深创,鲜血随著脉搏一汨一汨地涌出、流下,在脚边形成一淌浓稠的绛红。大汗不发一语,便沉沉倒下了。
“过年,红色可以带点喜气呢!汗叔。”曳动著手上的银带,达尔汉邪笑着俯首低瞰张口不能言、即将断气的叔叔。
“父汗!案汗——”克额仑心神俱裂,发狂嘶声呐喊。
“王子小心!他手上那条带子有鬼,千万别过去!”鄂泰制止想冲上前去的年轻人,额冒冷汗。
这是怎么回事?方才就在大汗要挥刀砍下的同时,那男子蓦从腰间抽出那银白带子,就这样旋空画弧,刎到过大汗的颈那到底是什么?
“这是中原独有的软剑——缅铁剑。”达尔汉扬起寒光邻邻的瞳眸,唇角悬著豹子得血后的满足笑意。“这种剑能舞灿花,亦能走轻灵。想不到吧?”他巧劲震甩了一下掌中软剑,灌入内力,银带子倏成一般常见的直剑,锋芒碧凛。
一头不羁的长发披散在肩,他举剑顺著眼光一个一个地指向包围周边的兵士“这里头大抵三十来个人,尽管上吧!我的缅铁剑好久未尝温暖的血液了。”
颀飒的男子笑中含冰,凛冽的气息冻僵了在场所有人,不敢妄动。
“上,他只有一个人,怕什么!”鄂泰敕令。
“上,全都给我上!杀了他!杀了达尔汉!”克额仑青筋暴突狂吼。帐内的众兵士受命,全体拔出马刀冲锋上前。
“呵真是令我热血沸腾!”达尔汉轻声笑云,随后手引长锋回转穿梭,挽出一朵一朵光灿如虹的剑花。
魔幻的银白剑花四处妖诡艳绽,朵朵都要吞食人血,准确咬噬掠过的每个咽喉,为奇彩的雪银增添红魅。
克额仑与鄂泰双双怔愣,见三十馀个精壮兵士逃不过剑锋的扫划,一个又一个来不及痛叫出声,人已被割喉倒下,往黄泉路上追随他们的大汗。
“真过瘾!他们的血,暖了叔叔的血;你呢?克额仑,你是不是也该献上体内的鲜血来暖暖你的父亲?”反掌持剑,达尔汉浑身热汗冒出腾腾蒸气,挑唇而笑,眼中有嗜血的腥红。“来吧!克额仑,咱们是彼此不共戴天的仇家,是结算这笔帐的时候了。或者你身旁那条老狗先来也可以。我想叔叔在地下应该会思念他那只跟屁虫、应声虫才对,让我先送他下去吧,”睛光一闪,杀伐的意念已甚明显。
鄂泰自知躲不过达尔汉的三尺青锋,抽举马刀出鞘,低声给了克额仑最后一言:“王子,记住,一定要为大汗报仇!只要逮到机会,马上给达尔汉一刀,送他上西天!”
上前迎战,鄂泰仅守不攻,抵挡了几回,令达尔汉剑势愈发猛烈。
须臾,鄂泰忽全无戒备地往前一挺,受长剑的锐利戳刺;就在剑锋入身的翕忽间,他骤往达尔汉睑上洒出了满手粉末!
白色粉末侵上男子俊脸,达尔汉的眼睛一阵严重火热灼痛,他不禁痛呼出口,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哈哈哈”鄂泰口流鲜血大笑“达尔汉,你可知人在攻击时,反而是最疏于防备之时?哈哈”他随即转头大喊:“王子,趁现在,快拿起你的刀为大汗报仇,咳”“该死的!”达尔汉撤回长锋,靠脑中评判准确地一剑刎过鄂泰咽喉,为奈何桥上又添一亡魂;后以长剑拄地,一面试著用衣袖揩净脸上的粉末。
该死!这是遇水发热的生石灰粉!方才他舞剑力战三十多人,泛了不少汗,沾脸的石灰粉因而灼烫不已,尤其他的眼睛
不过一时间的分心,克额仑充满愤恨的怒吼已扑至他身畔咫尺。
“达尔汉!我要杀了你,纳命来!”
刀锋呼啸过耳,达尔汉忙执剑迎敌。然而失去视力,使他无法精准拿捏克额仑的位置,以致不到三招,缅铁剑便让克额仑的马刀给震飞出了手;人,也不甘愿地绊坐在软椅上。
冰冷的马刀抵上了他的脖子,他皱眉,喘息,就是不让俊客表露出一点心绪。
可恶!哲别耶齐和图敏人呢?他们应该已经另率麾下蒙古镶蓝旗兵士前来了才是啊!
“去死吧!达尔汉!”没有多馀的惜别话语,克额仑毫不犹豫地高举马刀,狠狠落下!
凉飕飕的风掠过达尔汉耳际,他揪了下眉宇,听见猫儿又一次惊声尖呼。暗无天日的世界中,大刀嵌入骨肉的声音闷闷地钻进耳膜里,如此清晰;他甚至能想见血肉亲昵黏吻著刀的两面怪的是,他能感觉小猫咪跑来抱住他,却不感觉痛,一点也没有,可是因为身体濒死的关系?
他感到娇人儿软软地跌进了他怀里。他伸臂绕上她柔软的身子,一阵黏稠的湿热由左肩缓缓渗遍衣裳。是他的血吗?而她,吓昏了吗?
男子未能看见的,是堂弟清俊的面容正盛满无以复加的痛苦。
克额仑无法拔出刀再给达尔汉致命一击,只能颤颤地放开手上的马刀。
“为、为什么”
一阵厮杀声从斡儿朵外汹涌潮入,哲别耶齐和图敏先后带领精兵赶来解围。一进帐内,众人纷纷诧慑于眼前一幕——
坐在软座上拧眉、满脸白粉的男子,是他们的王。他暂时失却功能的双眼紧闭著,神情有些不解地拥著倾倒在他怀中的娇人儿。
克额仑两手空空地怔望面前,喃喃碎问:“为什么明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昏在达尔汉身前的娇小女体,右肩背紧紧深镶著一把马刀,雪白的衣裳染了半边鲜红,血沿著腰间的银穗子滴淌落地。
“王!”
哲别耶齐将长剑抵制在克额仑喉咙处,图敏则飞奔至达尔汉跟前,先探过小明珠的鼻息有些微弱而短促,所幸还活著。
“王,臣等迟来了,您可还好?”
“图敏吗?告诉我,现在情况是怎么了?”达尔汉声中透著不容忽视的威严。
“这”图敏一脸难色,瞅瞅主子抱在怀里丝毫不肯松手的小女子,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将这境况详禀。
他们的王,挺得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