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是我欢儿,你同母生的妹子,庆欢”馀音方落,她已经撑不住疲软的身体,就这么倒进了哥哥怀里。
小心扶抱住她,庆炤几乎要窒息。这是真的吗?他竟会在千里外的蒙古,意外寻获失踪于京城已数月的小妹?
太突然了!
一个接一个急于求解的问题,连迭滔滔涌来。若这真是欢儿,她又怎会在这儿?怎么变成这瘦骨磷峋、形销骨毁的凄惨模样?
王府严加封锁庆欢失踪的消息,对外宣称格格是南下杭州去暂居三哥庆熠府邸,私下则秘密派人找寻格格消息。毕竟,一个姑娘家私自出游,还丢失了踪影,有损庆欢名声。
“阿玛,她怎么啦?”琛尧好奇问道。
“她”考虑童言难忌,庆照选择回避。“尧儿,这姑娘身体不适,我让她先进我的帐去歇歇,你带兔子去别处玩。”
“哦”来自京城的圣旨已宣读完毕,接旨后,达尔汉再一次指示其他相关事宜,忙碌总算告一个段落。接下来最要紧的,就是快快去看他的猫儿,好好亲亲、抱抱她,弥补这一阵子以来冷落她的疏忽。
猫儿,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心头浮上这么句话,达尔汉甜暖得俊容自然勾起一抹微笑。
长久以来,他对欢爱之事疯狂之馀,该有的克制从不脱轨,不让任何一个女子意外怀有他的种;一是不想,二则是环境危险,他万不愿在这种时候冒出个孩子来,给敌人对他掣肘的机会。
但现在,凶险的恶夜已经过去,新的黎明正降临他们的生命。
没错,不要别人,只要他的猫儿,为他延续血脉。
他坚定地加快脚步,却在靠近猫儿的帽帐时,见许多女奴慌张来去。
“王,明珠姑娘抱著兔子说要到外头踅一圈,这会儿却不知哪里去了!眼下大家正找寻她的踪迹,请您原谅。”伊婀娜一双淡金巧眉微攒,显然也十分忧虑。
“什么?!你们竟把她给看丢了?你们都在做什么?啊?”意外的噩耗,震得达尔汉暴怒到极点。怒睨惊慌伏地的众女奴,他怒气更剧“跪在这边做什么?还不快全都去给我找!宾!”语毕,他率先旋身大步迈出了帐包,匆忙寻找。
她在哪里?她身子还羸弱,能上哪儿去?
眼光快速扫描四周,他瞟及小琛尧正持著一只重要的白色小东西翻玩著。
“琛尧,你手里那兔子怎么来的?你有瞧见一个姑娘在兔子旁边吗?”他急忙问。
琛尧逗兔子逗得正起劲,头也不抬“这是我捡来的,后来我把小白兔拿去给阿玛看时,有个姊姊突然跑来,她在阿玛那儿”一阵风呼啸过,小琛尧昂首一望,早不见半条影子了。
“荒唐,真是太荒唐!拿你抵作人犯流放到东北去,还半路勾结买卖人口?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调平庆欢的气息后,庆炤听著妹妹一一述说她的遭遇,对她比戏曲情节更匪夷所思的境遇讶异得无法置信。
稍叹一息,他又问“至于达尔汉,你爱他吗?”
娇人儿秋波黯淡,静默无语。
“他已有婚约。”
“我知道。”
庆炤心知妹妹爱那个男人,瞅著她瞳中加倍的忧愀,他凛言:“我让他退婚去,叫他娶你!你平白无故跟他那么久,还为他受伤、受罪、受委屈、消瘦若此,没道理让他吃乾抹净不认帐!且你是个和硕格格,算得上他拴婚的合适对象,我就要他娶了你!”
眼见小妹昔日珠圆玉润的丰腴,骤变成如此苍白荏瘁的清瘦,面色青白,右臂还裹着伤布教他心里一阵揪疼。
“不,不要!扮,别让他知道我的身分!”庆欢些许激动地喘息制止“我我只想回京城,你好不好想个办法,带我回去?”这许是最好的选择,不论对她,或对达尔汉。
“欢儿?”
“大哥,你该知道我的。我向来好面子,你怎能要我承认自己以格格身分充当女奴,供人随意娱乐?你想达尔汉又怎可能看得起这样的我?”
沉默些晌,庆照再一次确定“你真要离开他,不让他知道实情?”
她点了头。洒脱的同时,她心窝闷痛得全身都跟著疼。
听帐外传来达尔汉的呼喊,庆炤把小妹揽坐腿上偎靠他宽阔的肩头。“既然如此,交给我来说,你配合我就成了。”
“嗯。”“安答!你可有看见”些微气急败坏的达尔汉疾步奔至庆照的帐帽,掀开毡帘,要问的话尚未全部出口,已先被眼前所见给重敲了一记脑门。
这算什么?他的安答,和他的女人,正用一种过分亲近的姿势处在一块。
“安、安答”
“达尔汉,你来得正好。先听我说,你一定不会相信有这么恰巧的事!”庆炤俊昂的面容尽是眉飞色舞“我真没想到,竟会在你这儿找回我遗失的小宝贝!”
他修长的手指抚过庆欢的脸儿“这可怜的明珠,本是我身边最受宠的小丫鬟,我们一直两情相悦,我甚至打算要把她收房;不料,这事惹恼我的福晋,于是趁明珠上街买东西时,命人将她收押监牢,把她流放千里我原以为这辈子没机会再看见她了,没想到竟又在这里见到我可爱的小明珠”背后把娇妻说成恶妻,他悄悄在心里向留在科尔沁省亲的爱妻赔罪。
“什么?”达尔汉胸口一窒。
庆炤唱作俱佳说得煞有介事,内容合情又合理,加以小猫咪一脸安定舒适、全无挣扎状,他只有毫无疑问地立刻信以为真。
“达尔汉,我今天好不容易找回她,你可否将她还给为兄?可怜明珠惦著我,日日遥望京城却日不了,她求我带她回去,你应该会成全吧?”
“我”望着他的猫儿,达尔汉自觉脑袋似成一捆打结的棉线,剪不断、理更乱!
“达尔汉,蒙古人素来是恩仇必报,现在明珠对你有救命恩情,现在她想跟我回去的小小愿望,你没道理不应允吧?”庆炤悠哉道。
“猫儿你真的想走,不肯再留下来?”达尔汉的声调有他自己未发现的颤抖。
他以为自己已经驯服她,谁知原来她是虚与委蛇,敷衍著他过日子?这俊美的男人才是她心心念念的牵挂,对吗?他被耍了,是这样吗?
没有比在他承认爱上她之后才揭发这事实更残酷的了!
庆欢被他直勾勾地看得心慌,胡乱点头后埋首哥哥的肩窝,心中乱糟糟地无言以对。
一瞬间,达尔汉发现,原来心碎,是可以听见的。
他凝睇著眼前这一对男女,两人联手粉碎了他编织的圆满未来。这一对不该的组合,偏是那么可恨地相配!他们甚至长得有些相像为什么?因为他们才是天作之合吗?
商明珠,我恨你!我恨你——
“哈哈哈你要带她走吗?那真是太好了。”他忽地狂昂大笑“说真的,这女人我玩了半年,也够了;现在我身边美女享用不尽,她对我而言,只是个已经玩厌、还废了只胳膊的无用女奴,我正打算履行当初的诺言,找时间派人送她回京城呢!这会儿安答能趁便带她走,再好也不过。”满心的恨懑使他口不择言。
“达尔汉!”庆炤登时火冒三丈。
“想走就走吧!”达尔汉满不在乎的旋身跨出帐外“商明珠,我送你的东西,准许你爱拿多少就拿多少,算是你这几个月来伺候我的奖赏吧!”
“她一件也不需要!”庆炤怒吼。倒在哥哥的心口,庆欢哭得凄绝。她的忧虑竟然成事实,他当真嫌弃她若此,可笑、可恨也可悲自己为他付出这么多,他却
达尔汉的话太重、太刺,她虚薄的身子承受不起,终至哭著晕了过去。
当天夜里,达尔汉抓著钢剪,狠狠剪开了他为猫儿戴上的纯金镂环,丢置于地,不发一语地离开。
庆炤没有多留,两天后即起程,领著长列队伍缓缓消失在雪原一方。
他们走时,达尔汉颓坐在猫儿的帐包内,怔忡环视帐内完好如初的摆设。
衣箱内满满的绢绸旗服,袄、袗、袍、裙、裘一应俱全,上好的貂皮披风、背心、暖帽多不胜数,妆台上的漆盒里珠宝撩乱炫目。
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痛苦和孤独,顿时强烈侵袭而来。
她,竟当真走得那么绝!他的给予,她全都不屑一顾地抛丢脑后,好似急著撇清曾在这里的所有关系。
指尖滑过尚存有她身上香气的物品,他轻声一语“你真的好狠心”深重一喟,男子竟从眼中叹出了泪。即使当年母亲死去留给他的心伤,也不比她所给的要来得疼,恶意的生离,比无奈的死别更教人难以抚平伤痛。
罢了。天涯何处无芳草?许多美丽更胜猫儿的女奴正等著他垂怜宠幸呢!她们无一不尽心尽力取悦他,他又何必为那一个女子真把心伤透?
再过五天,就是二月十二,民间称“花朝”是百花的生日,人比花娇的猫儿就生在那有趣的日子里。
搁下一只装著莹璨明珠的宝盒,这本是他要赠猫儿的生辰礼。
孤身走出已人去楼空的帐包。他会很快就忘记她的!他命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