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鸣,也是到了打尖时候。进了东街口,路北恰有一个酒馆。勿恶也没和二人商量,打前头就往里走,凤儿和玉麟也就跟随进去。
这镇甸也是靠江,过往客商最多,因此这酒馆不小,勿恶领着二人,昂然上楼。那楼上分了前后,前面临街,后面也有窗,中间是一个月洞门,两边有万字格。
勿恶倒像熟得很,径奔后座,选了一张桌子,在上首一坐。玉麟和凤儿打横,早有伙计哈腰侍候,说:“三位要甚么酒肴,大宵小吃,上中下三等酒菜,随意小酌,小号皆可侍候!”
勿恶大环眼一瞪,破锣嗓子喊嚷,说:“汰,好小子,你瞧不起姬大爷,下等酒菜也是姬大爷吃的?大爷有的是银子,只管将上等的取来。”
玉麟是见怪不怪,知道这位姬大叔,要表示他是跺跺脚四海乱颤的英雄,凤儿却觉好玩,就在一旁抿着嘴直乐,乐着乐着,她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不大工夫,酒菜送上,摆满了一桌。
凤儿道“姬大叔,这桌酒菜要不少银子吧?”
勿恶道:“算不得什么,这不过是大叔我日常的下酒莱,纵值十两八两,大叔我一根汗毛,比这还粗呢?”
说着,拍拍腰。又道“凤儿,麟儿,喝呀!”他自己一仰脖子,早是一杯下肚,接着是大筷小筷,直往嘴里送。
玉麟举起酒杯,沾了沾唇。凤儿却不喝酒,也不吃菜,勿恶大环眼一瞪,指指桌子,皆因嘴里塞得满了,说不出话来。
凤儿知道他的意思,摇摇头说“大叔,你请吧,我没银子,吃不起!”
玉麟一楞,心说:“凤妹怎么胆小了?这倒是怪事,全没平日爽朗。”
勿恶囫囵吞下嘴里的莱,破嗓子敞声大笑,笑得口沫四溅,说:“有大叔我在,休怕,谁教我是你们的长辈,吃多少也有我。”
凤儿撇嘴道:“我没有瞧见大叔的银子,吃也不放心,要不,大叔掏出来,让我瞧瞧,要真有,我吃着也就放心了。”
勿恶信以为真,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来,扔在桌子上,凤儿打开一看,总有百十两,就又道:“姬大叔,银子虽有,但我还是不放心,你要吃喝完了,不给钱就溜走,那可怎办了你要诚心请我们吃喝,我先替你带着,等付了帐我再给你。”
勿恶要忙着吃莱喝酒,说:“那好吧!你替我带着!”
这时,玉麟已看出点端倪来了,凤儿刁钻得紧,定是要捉弄这位大叔,心中甚不以为然,论师门渊源,勿恶确是长辈,岂能存不敬之心,但又不知凤儿要怎么捉弄他,无法说破,也不能说破,不然准要引起凤儿不高兴。
这一顿酒饭,玉麟一直提心吊胆,勿恶狼吞虎咽,好不香甜,凤儿却和没事人儿一般,一壁厢笑语如珠,一面吃喝,并未有何捉弄勿恶迹象。
玉麟心想:“莫非是我多疑么?”提着的一颗心,也渐渐放下。
三人吃喝到了分际。凤儿忽然一声“喔呀”说:“玉哥哥,不好。”
玉麟一怔道:“凤妹,怎么了?”
凤儿道:“我们还在这里安闲的吃喝,只怕泗岛神君和情魔百花公子,就在这左右附近。”
玉麟惊道:“凤妹你怎么知道?”
凤儿道:“这本是最简单不过的,我们昨日在这左近,将他们的船烧毁,不能开行,必要雇工修理,而且一日夜,绝不能修复,故此我知他定在这附近。”
两人的谈话,勿恶喝得两眼乜斜,全没在意。玉麟一想不错,只道从陆上行走,即可躲过他们,竟忘了那两只巨舟,此刻尚不能开行,就说:“我们一时疏忽,倒反而走向险地,既然如此,我们得趁早离开此地。”
勿恶先没有听见他们说的甚么,这句话却听得清清楚楚,猛睁大环眼,一擂桌子,说:“怕甚么?有大叔我在,纵然他是三头六臂,也别想动他们一根汗毛,来来来,都陪大叔喝一杯。”
凤儿没理他,又向玉麟说道:“我们虽非两个魔头敌手,但这般去,岂非真个望风而逃,今后传言开去,我们虽然不要紧,但师门威名,岂不被我们葬送,我说,玉哥哥,最好你到江边去探探,若那情魔和泗岛神君不在此地,那就罢了,若在,我们不但不能走,而且应该去刺探一下,这般魔头究竟有何举动,侥幸有所获,此去黄鹤楼,那时得算我们第一功,而且敌明我暗,怕他则甚?”
玉麟一想不错,站起身来说:“凤妹之言有理,我去去即来。”
说罢,立即起身下楼,径奔江边而去。
凤儿说的倒真是实话,但在这时要玉麟匆匆赶去,却是为了戏弄勿恶。因知玉麟最是守礼,若当他之面戏弄勿恶,他定必不允,故将他支走。
玉麟离了酒楼,顺街奔向南街口。心说:“我恁地不济事,倒是凤儿心思灵活,若因不敌这两个魔头,竟不追踪,将来岂不被笑话。”
当下脚底加劲,径奔南街口。这镇甸不大,何消一刻工夫,早见波浪滚滚,长江已在眼前。
玉麟来到江边一看,并无那两舟的影子,心想:“泗岛神君等绝不会在此停舟,必在僻静之处,不然那等装束派势,岂不惊世骇俗。”
忙向上下流两头打量,见下流头是平畴千里,一望无际阡陌纵横,看得甚远,并无两只巨舟踪迹,上流头却山峦起伏,不远处已见森林茂密,心说:“泗岛神君和情魔,不停舟则已,停舟必在那上流头。”
想至此,即沿江奔去,行未两里多路,江边地势渐高,已是密林之地。玉麟可不敢大意了,因怕那两舟若果然在此,骤然和泗岛神君等遇上。昨日好容易脱身,再遇到之时,他们岂能放过自己。
玉麟隐秘着行踪,穿林绕树而行,见前面一山耸立江边,高出群山之中,即毫不迟疑的往山上奔去,心想到了高处,即可看得远,有无那两只巨舟,一目即可了然。凤儿和勿恶尚在酒馆中苦等,也免多误时刻。
正行间,眼看只有三五丈,即可到达山顶,蓦地眼前一暗,玉麟暗喊声不好,忙向旁边跃避,一声哈哈业已入耳:“小娃娃,你还哪里走。”
玉麟刚举目见一团巨大的红影,已当头掠下。红影未到,凌厉的掌风,随树折枝飞,暴响连声袭到。
玉麟闻声见影,已知是离火真人,大惊之下,霍地一掌推出,同时已往旁飘身疾退。
他虽卸去了离火真人的掌风不少,但这老怪功力大得出奇,出掌凌厉万分,玉麟又是突遭袭击,仓促之间应敌。故被震得立脚不稳,还幸树木甚密,方退得两三步,身后己被树杆挡住,未曾跌倒。
哪知离火真人一掌方出,又已飘身逼近,呵呵狂笑声中,左掌又已劈出。
玉麟身后有树杆阻挡,后退不能,猛一跺脚,疾如出林鹰枭,蹿上树去,堪堪躲过。但离火真人的掌风,已劈到树身,那树直径有七八寸粗细。竟咋嚓一声暴响,已从半中腰被折断。
玉麟趁大树未倒之时,早已飘身跃到旁边另外一株大树上,不由心中大怒,自己与离火真人并无深仇大恨,却恁地赶尽杀绝,苦迫不舍。
怒火一起。那还顾得胜负,未得离火真人再发掌,飘身下地,运太乙神功,将全身功力尽贯于右臂之上,猛向离火真人劈去。
离火真人哈哈一声狂笑,说:“娃娃!你这是找死。”巨灵之掌平胸一翻,卷起一股劲风,向来掌迎去,同时,倏伸左臂,身随掌进,霍地向玉麟拍出。
离火真人是全没将玉麟看在眼里,故此两全仅用于五成力。
那知玉麟的太乙神功,虽然功力不足,岂同凡俗,又是在愤怒之时,离火真人迎面这一掌几乎抵挡不住,左掌拍出,也就被阻滞了。
离火真人先还不过随便发掌,这一来可就更怒了,大喝一声,满头红发竟自纷飞四拂。
你道怎会这么巧,玉麟竟在此间和他再又遇上。
原来在江州近郊岸边,离火真人和泗岛神君恶斗之际,一个是海外魔头,一个是中土老怪,两人功力都不分轩轾,一时间竟分不出胜负,后被情魔百花公子,抽冷子暗中夹攻,离火真人一时大意,竟败逃而去。
但这老怪物那肯甘休,本已去得远了,心想:“若我这般走了,今后在江湖之上,我还有何面目见人!原来一时大意受挫,若非敌方人多,单打独斗,须不惧那泗岛神君。”
离火真人越想越气,即刻转身,再奔扑江边,那知两只巨舟早去得没了影子。
离火真人知他们是沿江而上,即沿江追赶而来,若论他的脚程,追赶上行之舟,岂有追赶不上之理?却因离多真人这老怪物深谋远虑,怕的是一击不中,再败在对方手中,那时更无颜见人子,是故迟迟未曾动手。
他是在昨日晚间暖着两只巨舟来此,但因无隙可乘,故迟迟未曾下手,没想到玉麟偏在这时寻来。
且说离火真人一掌推出,竟未将玉麟震退,可就愈加暴怒了,皆因已受了一次挫败,若再连这个小娃娃也敌不过,离火真人今后别再想武林中抬得起头来了。
当下大喝一声,霍地用了七八成力,猛向玉麟劈去。
玉麟适才发掌见功,精神陡振,忽然记起两种武功的妙用来,当下气凝丹田,左掌迎着离火真人的掌力,猛吸傍引,右掌施展太乙神功,全力出击。
离火真人陡觉发出的掌力有异,明明是向玉麟劈去的,却力道骤减,比对空遥击,还要不着力,心中大感诧异。但这者怪物功力深厚,方觉有异,霍地左掌亦已推出,恰好与玉麟的右掌接个正着。他虽冒然发掌,亦非等闲,玉麟怎及得他一甲子以上苦练之功,顿被震得倒退了数步,才拿桩站住。
玉麟虽被震退,却觉得已非数日前在雪屏峰上,初逢离火真人之时,那不敢攫其锋的掌力可比,那时玉麟被离火真人一掌兜起,摔了一个斛斗,现今不过被震退数步,知又是自己这两种功夫配合生了妙用,精神陡振。也为老怪物毁了茅庐,又迫人太甚,恨他无道,趁离火真人见玉麟的功夫,两三日不见,竟陡然增了一倍也不止,方在一怔之际,脚刚拿桩站稳,已再向离火真人扑去。
离火真人见他扑来,一声怒啸,双掌齐发。玉麟则闪避跳跃,抽冷子左掌卸,右掌劈,乘虚蹈隙,连连猛攻,瞬息间,换了七八掌。
但他究竟功力不足,饶是再施展上乘轻功,竟也不能近得离火真人身去。
离火真人却见连这个小娃娃也制不了,可就更加暴怒了。若败在泗岛神君手中,尚有可说,胜不了这小娃娃,更是太以难堪。是故,每发一掌,必定凌厉万分。玉麟溜滑,虽伤他不得,但掌风过处,莫不折枝断树,那小一点的,更连根拔起,声威端的骇人,只听暴响连夭。
玉麟渐渐被逼到那山头临江的一面,而且步步往下退,先还不觉,偶然间瞥见江水滔滔,心中方才一惊。这里离林边只有一两丈远了,林边即是沙滩,那沙滩宽不过三五丈,若自己一股劲的往外退,难免被这老怪物迫下水去。那时纵不伤在他的掌下,亦非被淹死不可。
其实他不惊还好,这一惊恐,脚下不由略一缓慢,发出去的掌力也就搪不住了,只好倏地暴身疾退。他是怕被离火真人逼到岸上,这一来反而是自已往沙滩之上退来,一时心里更慌。
这还罢了,哪知他刚暴退出林,身子还未落下,蓦听连声叱道:“好小子,还往哪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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