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虽然李寻欢一生中有过无数的对手和朋友,但像这个男人这样的对手,还真的不多,“金钱落地人头不保”这八个字,即使是在神刀堂已经被淡忘的时候,也依然是江湖上一个让人向往又畏惧的传说。
即使这个男人能用一种仿佛事不关己的口吻说起“白天羽并不像上官金虹毒辣残酷”,但事实依然是:
因为那个灰眼睛男人和飞剑客不定期却总不会隔过一年便有一次的比剑,这个男人也慢慢和李寻欢从敌人到朋友的相处;即使在金钱帮仿佛销声匿迹了的二十年后,这个男人依然能够活得好好的,每隔一段时间就和灰眼睛一起,踩着独特又和谐的脚步,找到飞剑客。
不管飞剑客身在何处,他们总能准确招来。
而白天羽却已经死了,连同他的妻子、他的亲弟弟亲弟媳一起,死在那个连雪也被染红了的夜里。
这样一个男人的评价,叶开绝对不敢轻忽。
而且他也无法不去思索的是:连这样一个男人,身边都只有一个灰眼睛能和他踩着恰到好处的独特步伐、一路同行,那么白天羽呢?都说白天羽是个朋友知己遍布天下的人,可是,难道真的每一个朋友都足以托付后背、每一个红颜都愿为他红袖添香吗?
叶开还听说过李寻欢的传说,梅花盗事件自然也是其中之一。李探花和飞剑客在那一桩事件里头肝胆相照、义气相交,可同样的,那里头的阴影,却也来自本该最与李探花相信相惜的一个人。
☆、173·石破天惊
叶开看着那双鬼爪抓着一捧红雪洒在傅红雪头上、肩上,看着她逼着他去报仇,心中却只有说不出的森寒。
如果真的是值得报的仇也罢了,如果真想真的是自己猜想的那般……
叶开简直不敢往下想。
他那天甚至恍惚到都不敢立即就跟在傅红雪后头,就是今儿见着了,也很有些儿不知所措,为此才闹出那般没脸没皮闹着要人家请喝酒的事儿来。
……方才给蓝蝎子两口子品头论足时,虽然有点子窘,叶开也还有那么点儿和傅红雪难兄难弟了的感觉,再到唐悠竹口中都成了“这俩”,叶开更是瞬间心花朵朵开了!
谁想到,傅红雪居然这么绝,趁着蓝蝎子和他说话是眼神没那么瘆人了,就想独个儿落跑!
太不够意思了啊!
好歹才共过患难呢!他方才还以为他是有心帮他挡了几个眼神,怎么,原来是自以为是自作多情了咩?
虽说醋坛子确实是他不甚打翻的没错,但若非看着他帮他挡那俩的瘆人眼神儿,他至于不假思索就冒出一句“蓝姑娘”咩?
叶开越想越理直气壮。
虽然才和傅红雪见过几回面,上一回还是在暗地里头偷窥得满心愧疚,方才进门纠缠人的时候,心底也还犯着虚,但也不知道怎么的,在蓝蝎子和宫九两双眼珠子比刀子还恐怖地往他身上扫、扫得他面上从容都快维持不住的时候,傅红雪那么恰到好处地略转了转身,立刻就让叶开将心虚愧疚都抛到一边儿去了,只记得这个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当时他比有血缘关系还要亲得多的兄弟,他之前经历的他心疼、他如今坚持的他还心慌着拿不定主意……但不管怎么的,做兄弟的,在这种时候要抛下他独个儿离开就是不对!
叶开鼓着一张秀气的脸蛋儿,瞪着眼,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让傅红雪一怔。
傅红雪倒真是个除了报仇什么都不懂的娃儿,事实上,在离开花白凤之前,他的生活里头几乎只有一遍遍的习练刀法。
花白凤的武功不算低,更在魔教之中习得许多诡谲功夫,但她从不把这些教给傅红雪,她坚定地认为白天羽的儿子就该用刀,哪怕她其实完全不懂白天羽的刀法,她也坚持让傅红雪练刀。
她不懂白家刀法,也不肯让傅红雪去习练其他乱七八糟的刀法,所以就只依靠着昔日与白天羽情意正浓时听到的一二言语,坚信唯快不破。
而她训练傅红雪“快”的法门,不过熟练二字。
傅红雪单是拔刀这个动作就练了十年,十年之间每日拔刀数万次,从不间断……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自然也不可能有空闲去学什么人情世故,甚至就连识字,都是因着不识字确实不方便消息传递,花白凤才教他的。
而傅红雪即使在认字的时候,也要听风辨位挥刀击落花白凤的暗器。
——这样的傅红雪,自然不知道叶开那样理所当然的指责,其实是多么无理取闹。
他只奇怪那眼睛方才微微瞪大,眼角便仿佛有水光浮现的迅速——傅红雪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哭,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类,他的记忆也和普通人一般是从三两岁之后才开始的,也许很小很小的时候曾经哭过,但在傅红雪还能记起来的最早过往,也只有一遍遍挥着刀,再累再疼再难受也不会哭的自己。
而他这一路走来看到的外头人,虽然也会因为各种他不能理解的原因哭泣,但像眼前这个青年这么大人、还这么轻易就在眼中泛起泪花儿的……
傅红雪从不相信眼泪,他虽然不记得了,却有一个早已经根深蒂固的念头:泪水从来换不来怜悯,而只会让自己的境况更加不堪。
哭泣是懦弱且愚蠢的人才会选择的一种发泄渠道,但对现实,其实没有丝毫补益。
面对这样的叶开,傅红雪就算无所谓瞧得起瞧不起,也当没有与之啰嗦的闲暇。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泛着水光的眼睛太干净,又或者是那鼓起来的脸颊太像他曾经在林间偶遇的一只小松鼠,虽然那只小松鼠已经被傅红雪当着花白凤的面一刀砍杀了,傅红雪面对叶开的时候,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合时宜的心软。